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住在森林中的少年远不如现在——开朗?
…………
托善良温柔的山神大人的福,生活在山中的也都是不会作恶的妖怪们,顶多会有不喜欢人类的妖怪在碰见人类的时候会凑上前去搞一两个小恶作剧,比如偷偷施个障眼法,让对方迷路在一个路口来回打转,又或者悄悄拿走对方的重要物品,看对方焦急万分的样子,等嘲笑够了再还回去。
银就是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知是谁放下了他,可能是不负责任的父母管生不管养,也可能是太过贫穷的家庭负担不起多一个人的口粮,至少等大家随着似有似无的婴儿哭声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许久没有进食的情况下悄悄死去了。
或许是出于对幼崽的怜悯之心,它们找来了山神大人,彼时的山神虽然已经存在了许多年,但人类信仰衰落对祂还是造成了影响,并且需要腾出部分力量庇护这一方水土,导致可用之力更加微弱。
祂用尽全力方能将婴儿堪堪救活,婴儿的发色似乎也受到神力的影响,变成了浅浅的银色,却也留下了弊端——维持生命特征的力量过于薄弱,他无法触碰同类,只要一被生气触碰到,那股平衡就将被打破,他也将就此消失。
不用吃喝,成长缓慢,银陷入了这样一种状态。
虽然婴儿时期过得有点危险,但银也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以往只喜欢对人类恶作剧或者恐吓的妖怪们这次都很自觉的承担起保护者的责任,呵护着生命来之不易的孩子。
妖怪们叽叽喳喳围在银的身边,每天给他讲不同的故事,带他去不同的地方看风景,偷偷摸摸去人类的世界冒着被封印的风险带来人类的食物投喂他,最后让他在温暖的怀抱中安然入睡,它们小心翼翼用爱浇灌这株尚显脆弱的嫩芽。
直到过去许多年,小小的婴儿长成了可爱沉稳的小孩子,他看见了难得出现在森林中的景象——一家三口,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调皮捣蛋喜欢到处跑动,即使摔倒了也会轻快的爬起来再次乱跑,而这时身旁的女人就会一脸嗔怪的按住男孩儿的肩膀,轻轻拍打他身上的尘土,另一个男人则是乐呵呵笑着从男孩儿头上摘下摔倒时沾到的叶子,小男孩对着他们两个嘿嘿一笑,三个人找了个环境比较好的空地开始野餐。
银听到那个小男孩叫他们爸爸妈妈,他若有所思,然后抬头看向身旁的女性大妖。
大妖本来正百无聊赖地用妖力瞄准射击空中飘下的落叶,此时接收到银的视线望过去,突然兴致勃勃了起来:“噢?是人类!去吓吓他们好了~”
出于某种心理银并不是很想让大妖去打扰他们,于是他伸手拽了拽对方的衣袖,犹豫了两秒,想着之前自己摔倒的时候也是鹤小姐一边促狭的看着他一边帮他拍土,随即开口:“……妈妈?”
大妖愣了一下,被轻而易举转移了注意力,仗着普通人看不到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缓过来,被叫得心花怒放也不妨碍笑得一脸戏谑地看着银:“虽然答应下来也不错,但我可不是送子鸟,也没有兴趣拥有自己的孩子,我不是你的妈妈哦?”
银发的孩子一脸茫然:“妈妈是什么意思?”
“妈妈就是生下你的人。”某位没有养孩子经历的鹤小姐思考了一下,觉得迟早他也会知道的,于是她将银的来历娓娓道来,忘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心思敏感。
“我是…被扔在森林里的?他们是我的同类?我不是妖怪吗?”银的神情更加迷茫。
“不是。”鹤小姐身形一变,将双手化作翅膀后抬起一边拍了拍对方的头:“妖怪的种类千奇百怪,虽然也有像我这样和人类外表接近的,但到底还是有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化作人形时我随时可以变换的翅膀,古树乌藤无法移动的双腿,山神大人无法隐藏的金色竖瞳。”
“再看那边的一家三口,没有特殊能力,平凡普通但幸福,这才是人类的样子,而且从头到尾都和你外表特点一致,所以他们才是你的同类。”举完例子鹤小姐再次变化,翅膀化回双手指了指那边,笑眯眯半蹲下来对银说:“银一直是个对气息比较敏感的孩子,要记住他们这种感觉,遇到了就离他们远一点,如果不小心被碰到了——你可就要消失了哦~”
“……”银没有出声,只是用自己的视线定定的看着那边的人类,末了低下头思考起了什么。
“观月——!!”一道女声恶狠狠从远处传来,并且越来越近,眨眼间一把老旧的红色油纸伞就飞过来狠狠敲了一下鹤小姐的脑袋:“你在和银说些什么啊!”
“唔哇好疼!你在干什么啊绯衣!”鹤小姐捂着头顶不满的看着优雅落下的油纸伞:“反正银确实不是妖怪,他也迟早会知道,早告诉他晚告诉他有什么区别!”
“语言的艺术!语言的艺术懂不懂!你这么说孩子会留下心理阴影的!”油纸伞变成人形,是一位身着大红色和服的温柔大姐姐,此时她正一脸严肃地控诉鹤小姐的粗心大意。
“可是他问我了啊~还叫我妈妈~”
“什么!”绯衣瞳孔地震,随后小声碎碎念:“可恶!错过了好东西!早知道今天换成我来带孩子……”
像是怕被人听到,她一正神色,咳了两声:“没办法,之前确实疏忽了这方面对银的教育,只能从明天开始慢慢教导起来了。”
说着她也在银的面前半蹲下来,同样的动作,不一样的神情,她没有鹤小姐的玩笑表情,只是温柔的说:“银,即使这里没有你的爸爸妈妈,但这里的大家也是真心爱着你的,所以不要想太多了,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银乖巧点头答应下来,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戴上了小时候大家用来逗他开心的狐狸面具,除非必要否则一直不曾摘下来,并且不再接受妖怪们投喂的人类食物,就这样仿佛已经淡忘了这个小插曲一般,继续过起了平淡且温馨的与妖怪们的日常生活。
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柄油纸伞又开始恶狠狠地敲起丹顶鹤的脑袋,丹顶鹤也难得蔫头耷脑任由对方动作。
再次出现新的转折则是在银外表年龄10岁左右的时候,在此之前他一直过着没事和小妖怪们聊天,有事和大妖怪们学习知识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身为妖怪的大家即使不擅长,也依旧努力的在用自己的方式呵护着他,照顾着他。
温柔的油纸伞绯衣会经常测量他的身形,然后与鹤小姐一起为他制作新的衣服。
胆小的狐先生会偷偷在远处看他,在他转过头时留下一两条鱼,虽然他并不会吃,最后结果还是放生。
温柔的树爷爷喜欢把他放到树枝上,让他感受清风拂面的舒适。
但不知为何,银还是有点在意自己和妖怪们不一样的地方,所以他还是一直戴着那副从小陪着他的狐狸面具,直到他在平平无奇的日常中捡到了非日常的神兽。
那天他一如往常的穿着鹤小姐送给他的夏服,走在山野间的小路上,虽然年龄长缓慢,但是他也并没有逃过正常人类该有的换牙期,导致这些天他越来越沉默,还被妖怪们以为他提前到了叛逆期。
他无聊的一边走一边踢石子,没多久石子就打到了什么动物的尾巴上,正常尾巴被打到也是会动两下的,这只尾巴却好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银思考了一下,向前走两步,在路拐角的大树下看到了一头略显庞大的兽,乍一看身形非常优美,毛茸茸的外观,眯起的眼睛两边各勾勒出一道红色妖纹,额上还有一只眼睛若隐若现,头顶与脊背上生出如羊一般的尖角,两腹各生三只眼睛全都沉沉闭合。
为什么说是乍一看,因为这头兽身上浑身酒气,浓郁到发臭的程度,因为银是顺着风行走,导致酒气并没有传到他这边,所以才没注意到这边还有个酒鬼。
但这熏人的味道也依旧阻挡不了它嘟嘟囔囔着说:“女孩子…可爱的女孩子、嗝!酒……接着喝!嗝!”
“……”
放任它自生自灭就行了吧。
银垂眼撇了他两秒,想假装没看见就此离开,但就在他刚刚抬起脚时,又听到那只兽碎碎念道:“不管是谁都好,来陪陪我吧,一个人真的好寂寞啊……呕——”
银叹了口气,妖怪会不会酒精中毒他不知道,但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这种死法会不会太逊了,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他拽起兽的两只后蹄,一路上听着偶尔磕到石头的兽发出“好疼”的声音,来到了河边,捧起一荷叶的水喂到兽的嘴里,用手梳拢着蔫趴趴的毛发,末了又好奇的戳了戳头上的角,就这么坐着等它醒来。
等了好久……
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变黑了,银靠在兽的身体上昏昏欲睡,直到它变成人的动静把他惊醒。
“啊~宿醉还是好难受~”穿着中式盘扣衣服,外面罩了个白大褂,头上扎着布巾右耳上系着红绳铜钱耳坠的男人用一脸仿佛身体被掏空的虚无表情坐了起来。
“难受的话不要喝酒不就好了?”银坐在对面的石头上端详他。
“不不不~我们国家有句古话,叫‘一醉解千愁’,只要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大家都有这种不得不逃避现实的时候啦!”男人很快振作起来,面对吐槽无奈摊手,接着说道:“我是白泽,不知小先生如何称呼?”
“……我叫银。”他顿了一下,又道:“为什么白泽先生会出现在这里?”
白泽苦恼思索了半天,然后突然恍然大悟,表情变得咬牙切齿:“我记得我和平时一样在花街和可爱的小姐姐们一起喝酒,不小心忘记了一些订单,那个凶恶的鬼神就把我一拳打了下来,太过分了!!!好歹我也是神兽!!”
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委婉的说:“还是工作比较重要吧,神兽也会和女孩子喝酒吗?”
他笑眯眯的举起一根手指:“看在你还是各种意义上的幼崽的份上,让大哥哥来教你一课吧~”
“无论是哪种生物,只要拥有智慧,就会不可避免的感到孤独。大哥哥我啊,虽然现在成为了没有酒和女人就不行的颓废的大人,但在遥远的曾经也是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的!”
“身为全知全能的祥瑞神兽,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我曾经也是这么想过!”
“啊,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他理直气壮地说。
“为什么?是厌倦了吗?”几乎很少出森林的银很难想象整个世界到底都有什么,不过从难得出去的那几次来看,这个世界上应该会有很多很棒的景色才对,就像这座看似寂静却又富有生机的森林一样。
“因为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啊。”
那一瞬间,白泽展现了出历经岁月的成熟,让人不禁想起他本来的身份,一位年岁几乎与天地长久的神兽。
“反正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我就悄悄地告诉你吧~”他又变回了不正经微笑的模样,说道:“之前说的把我打下来的凶恶的鬼神,他暴力鬼畜抖S死宅收集癖工作狂,喜欢有奇怪叫声的动植物,还总是针对我、”
“但其实我并不讨厌他哦。”白泽恶狠狠的数落着那位鬼神的缺点,最后却话锋一转。
“……”这不是很了解对方吗?看出来你不讨厌他了,但是这和你找女孩子喝酒有什么关系?
仿佛看出了银所想的,白泽口出渣男语录:“哎~我其实是不婚主义啦~毕竟我又保证不了自己不会出轨,当然要找愿意好聚好散的女孩子一起玩啊!”
“而且寿命有尽时,如果真的找到了心上人,等对方离开的时候我一定会非——常伤心吧~这可不行,成熟的大人是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的!”他一脸无辜且理直气壮的说。
“不说我了,来说说你吧!让我看看~”白泽眯起眼睛凑近打量了两眼,垂下的耳坠在空中轻轻晃动,惹得银不自然的后仰。
“哦~原来是这样,这不是有尚未到来的缘分嘛!本来打算帮帮你的,这怎么好意思抢别人的事做呢!”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总之白泽一脸微妙的笑容退开了。
“作为你好心帮助大哥哥的谢礼,我送你一件东西吧~”白泽从衣袖里掏——掏——空酒瓶、不是,看上去有点像猫但却长着鸡脚且异常诡异的生物、不是,某位鬼神的房门钥匙、也不是。
银看得眼睛瞪大,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袖子里能装下这么多东西?那是什么?猫吗??猫怎么长这样???
“啊找到了!是这个!”他掏出一块玉石放在银的手中:“这块玉有一些特别的寓意,还有一些其他能力,简单来说,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可以互相理解,思念,想要陪伴的存在——就把这个送给她吧~”
银看了看手中的礼物,抬头向白泽郑重表示谢意:“谢谢,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我会这么做的。”
白泽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此时一只纸鹤飞过来,居然传出了男性低沉的声音:“白痴神兽,这一拳下去连你的智商也被打飞了吗?请您赶快把药配好,我还有急用。”
“我知道啦知道啦!催催催!烦死了!着急就别把我打下来啊!”白泽气愤又嫌弃地对着纸鹤吼道。
“啧,倒也不差这段时间。”
银仿佛看到白泽气得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但又很快平息下去。
“不要恐惧命运的到来,也不要去抗拒每一次相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想要的,并随之迎来幸福。”
他弯下腰,之前一直吊儿郎当的表情此时有些温柔,摸摸银的头顶笑着说:“我有预感,在遥远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希望到那时你的面具不再是你身上的枷锁,而是饱含爱意的回忆。”
“再见啦银先生。”
说完,白泽掐诀召来一朵祥云,揪着纸鹤踩在祥云上,和纸鹤、不如说是和鬼神拌着嘴离开了。
银抿抿唇,手下意识扶上刚刚被温柔摸过的头顶,低声自语:“……再见。”
时间再次匆匆流逝,久到银几乎忘记了曾经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直到那一天森林里出现了迷路的人类小女孩,这次他没有站在一边默默观望,而是选择了走过去。
他第一次尝试着和人类交朋友,第一次和对方一起在森林中漫步,听她讲述着外面有趣的故事,久违的再次尝到冰冰凉凉甜丝丝的味道,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果时间用来等待,将会是多么漫长。
明明森林还是一如既往,他却觉得一切都变得色彩丰富了起来,天空那么蓝,河水那么清澈,阳光的温度如此温暖,没想到身旁多了一个人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女孩直白明亮的目光讲述着从未认真了解过的东西,使银开始不自觉的思考起未来,他从未有一天如此害怕消失的命运,也害怕女孩会因为外界的魅力逐渐忘记自己。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可能是她提着裙子向他展示初中新校服的时候,可能是她怕自己冷到送来用攒下的零花钱买到的新围巾的时候,也可能……是他闭目养神不小心睡着,再睁眼却看到她尚不知自己已经醒来,眼神温柔的默默注视着他的时候。
于是他想起了白泽说过的话语,想起了那块玉石,在女孩送来礼物的时候下意识当做回礼送了出去。
完了,搞不好我是个变态——银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