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春和殿内。
“臣女苏念蓉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云篇没有看苏念蓉,她的目光,一直在窗外,望着很远的地方。
“谢娘娘。”念蓉起身。
“还是晚了一步。”云篇终于收回目光,但是紧紧地握起了拳头。“又一次,还是没能……”
“娘娘已经尽力了。”
“回来的人有云安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念蓉摇了摇头,“但是小安,一定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念蓉顿了顿,坚定地说:“就一定能找到她。”
云篇没有接话,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端庄清秀,温婉中带着刚毅,她想起他。“你和他很像,但是不像她。”云篇低声,她恍若又回到了她在金陵的时光。
那是昭和十六年的元宵。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街上斑斓的花灯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云篇穿梭在人群中,如同一只翩翩蝴蝶,在每个摊前流连。
大概每一个浪漫的故事都会有这样的开头,她回眸,恰好,撞进了他的视线,目光相交,相会,相错,彼此都低下了头。怦然,心动。
他真好看。云篇在心里想。
等她再一次抬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再一次相逢,是一场春雪。
雪花在空中翩飞,如柳絮因风起,被时光,吹进记忆。
云篇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街头一个小乞丐的身上。
“这场雪很美,但是不及她。”苏鹤清撑伞站在桥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的目光又在空中相遇了,云篇嫣然一笑,苏鹤清晃了神,这是一场命定的缘分。
他们寻一家茶馆,点了一壶茶,茶香袅袅,在朦胧里,云篇的记忆也蒙上了纱。她不记得当时具体聊了什么,只知道谈得很愉快。
云篇不似寻常闺中女子,她不喜女红,却喜欢读书习字。她与家里的兄弟姐妹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因为她的心从来不在狭窄的庭院,而是天下。
“我想策马江湖,想云游天下,想看遍天下风景。”
“好啊,赏洛阳花,攀章台柳,饮东京酒,岂不快哉?”
“苏大哥有去过京城吗?”
“我自京城来。”
“京城好玩吗?”
“不及金陵。”
“怎么会呢?”……
如今,云篇身在京城,终于体会到了何为不及,是终日血腥,晦暗,一身风尘。
苏鹤清是调来金陵担太守一职,他的岳父希望他能在金陵做出一番功绩,调回京城时,便可平步青云。
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惊艳的女子,她仿佛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自己甚至不敢奢望于做她脚下的淤泥。
爱,总会让一个人低到尘埃里,却能让人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纵使苏鹤清在京城已有家室,已有妻女,他仍自私地选择了隐瞒,他知道后果是什么,他一知道他和云篇的结局,但是爱是会让人变愚蠢的,苏鹤清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
云篇怀孕了。
苏鹤清不知是悲是喜,双手颤抖着,送走了郎中。
云鹤怒气冲冲地从门口走进来。“滚!你给我滚出去!”他指着苏鹤清,怒吼,“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然,竟然,咳咳……”
“老爷,消消气。”云夫人上前拍着云鹤的背。
“滚!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云鹤难平怒气。
“爹。”云篇撑着身子坐起来。
“简直胡闹!爹平时是纵着你,但是,爹也以为你懂事。你真是!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云篇望着苏鹤清“落荒而逃”的背影,手指轻绕着头发。“其实,我觉得,没什么。”
“没什么?!”云鹤气得声音都颤抖了,“这要是传出去,云家的脸都丢尽了!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那就不嫁了。反正,我也不想。”
“胡闹!这个孩子不能留!”
“爹!她已经是一个生命了!”
“那也不行。”
“爹,我有错。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带着羞耻出生的孩子,你觉得他能在这个世界安好地活下去?”
云篇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冷了下来:“她是我的孩子,她不羞耻,我会把她生下来,我会教养她,让她安好地,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云鹤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云夫人拉住了他。“做母亲了。”云夫人对云鹤摇了摇头,“我也是母亲。”
云夫人给了云篇一个安心的眼神,拉走了云鹤。
苏鹤清要调回京城了。离开前,他想要再见一见云篇。
但是他被拦在了云府外。
云府内,云篇站在院里,望着翩跹的樱花。
“小姐,苏公子给你的信。”
云篇没有拆开,她将信扔进了莲池,纸渐渐地被浸透,沉没。
你我本无缘,又何必强求。
趁我还放得下,便放下吧。
今后只做陌路行人。
十月后,云安出生,但是云鹤让接生的嬷嬷将其闷死,再告诉云篇这个不幸的消息。
嬷嬷望着啼哭的云安,没有下手,她抱着孩子以及云篇为孩子一针一线缝的香囊,连夜离开了云府。出门前,她看见了门口的云夫人。
“夫人,我……”
“去吧,这是钱,去一个远离一切的地方。”
“好。”
“孩子名叫什么?”
“小姐绣的香囊上有一个安字。”
“云安,好。”云夫人含泪点点头,“挺好。”
希望她能平安。
云篇再见苏鹤清,是她的册封大典。
昭云元年,云鹤起为右相。昭云三年,新帝娶右相长女云篇,因其贤良淑德,封其为贤云皇后。
云篇艳红的长裙,头顶的凤冠上跃动着秋日的阳光,她一步一步,走上长阶,站在那个人的身侧,转身望向俯首的群臣,她一眼便看到了他,当今左相,苏鹤清。
她终是没有做成那个策马江湖的云篇,终是成为了困在宫闱之中的笼鸟,折断了羽翼。
虽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不过是一颗权力的棋子。
暴雨之夜,电闪雷鸣。
“陛下深夜召见微臣,不知是有何事?”
“苏爱卿,近来可好?”
“臣最近——”苏鹤清斟酌了一下用词,“一切都好。”
“可是朕的皇后最近一直愁眉不展,苏爱卿可知为何?”
苏鹤清心里慌乱起来,但仍装作镇静:“这,这是陛下的家事,臣如何会知?”
“皇后近来思念故人,忧思成疾,朕替皇后寻了最好的御医,也无济于事,果然呐,解铃还须系铃人。”
苏鹤清惶恐,但他不能确定皇上的真实意图,他没有答话,只是低头跪着。林瑜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谈起了朝堂。
“云相年纪大了,有时都老糊涂了。”
“云相为国鞠躬尽瘁。”
“苏爱卿真这么觉得?”
“臣钦佩云相,以云相为榜样。”
“苏爱卿,看这个。”林瑜拿出几封密函,苏鹤清拆开信,上面赫然写着,“云鹤欲与敌国合谋以夺取帝位。”
“这是,这是假的?”
“这是真的,苏爱卿。”林瑜笑着拍了拍苏鹤清的肩笃定地说:“这不仅是真的。而且还是你发现的,你交给朕的。”
苏鹤清往下看密函的落款,赫然写着:“苏鹤清”。
“不不不,陛下,这,这一定是误会。”
“没有,苏爱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林瑜仍笑着,但是笑容令人心惊,“朕听闻前几日苏夫人又替苏爱卿生了一位小千金,恭喜苏爱卿了。什么时候抱来也让朕瞧瞧?”
苏鹤清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皇宫的。
他只知道,第二天早朝,云相被拿下了,除皇后云篇,其余云氏族人皆斩,家奴流放,家产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