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宴爽归返鹰岛,至今未曾言语半句的三兄,似在竭力隐忍些什么。他趋至她身前,宴爽未曾预料此景,惊声道:“三兄……”“别动,让三兄好生瞧瞧……”思绪纷飞间,往昔画面浮现。他与宴爽自破壳伊始,便时常争吵。“我乃你的兄长,你当唤我三兄。”“凭何就这须臾片刻,我便要唤你兄长?”稍长些时,每逢与妹妹比试,双方几近同时,剑指对方咽喉,亦因此常起争执。“我赢了,我先指到的!此局我胜!”“才非如此!我更快些许好吧!分明是我赢了!”最后一块桂花糕亦是争执之源,“母后,您瞧宴爽这丫头!”“怎的?不服啊,想吃这块桂花糕,有本事来抢啊你!”宴清随即一挥袖,“区区一块桂花糕罢了,你若想吃便吃。一个女君,动辄打打杀杀,日后恐无人敢求娶。”“你!今日我宴爽定要让你知晓,花儿缘何这般红。”口中桂花糕尚未咽下,便自桌这边跃至那边,扬起鞭子,欲与之对打。“打就打,我岂会怕你!”宴清亦怒,母后新制的一碟桂花糕,自己未食几块,余者皆入了宴爽之腹。念及她年岁稍小,自己身为兄长,未过多计较。“嘿,真当小爷惧了她不成?打就打,让她见识一番,谁方为鹰族最强的小殿下!”言罢,手亦换得自己的本命灵剑,毫不示弱。一旁的鹰王后,见此情景,啼笑皆非,暗自思忖,自己所出的这对儿女不似兄妹,倒似冤家。同时,亦隐隐为这对儿女日后的仙侣忧心,这两个皆为火爆性子,一点即燃。偏偏天赋俱佳,倘若日后的仙侣,修为不高,怕是难以管束这二人。这兄妹二人相似的脾性,不知日后哪家男君与女君要遭殃,摊上自己这对儿女。她无奈对一旁的另外两个儿子道:“还不快去劝劝你弟弟妹妹们,这两个刚休战未久,又打将起来。”只见大儿子寡言少语,抬手施法,一个飞剑插入争斗的两人中间,强大法力将二人震开。正在打闹的两个小人皆惊,“长兄这是?莫非要抽打我们两个?”此刻在一旁观战的二兄,将自己那份桂花糕拿来,对这两个活宝道:“行了,斗法就此为止。还未打够?不就几块桂花糕?来,我与长兄的皆予你们。都几百岁之人了,怎还如幼时那般?不过几块桂花糕罢了,怎及兄妹情谊?这桂花糕没了尚可再制,犯得着为此打斗?你瞧把母后气的,若气出个好歹,我看你们如何是好。日后谁为你们制桂花糕?”鹰王后闻得二儿子之言,亦配合地佯作恼怒。方才还叫嚷着打斗的两个小人,瞬间皆不再吭声,几乎同时扑入鹰王后怀中,“我们不打了,母后莫要生气。”
数千年前,二人还为几块桂花糕争辩之景,仿若昨夕。然如今,再无妹妹与自己争抢桂花糕。良久,他移开目光,“小妹去吧,我便不送你了。”言罢,一个施法,离了殿内。宴爽望着离去的三兄背影,不禁摇头轻笑。她这位最小的兄长,每逢遇事独自伤怀的性子,与幼时毫无二致。忽地,一股悲意涌上心头,宴爽暗想,早知幼时不与他争抢那块桂花糕了,原本母后哄三兄,次日还会再制,仅过一日,母后便……罢了,现今思及此,又有何意义呢?
幽冥界
黄泉路漫漫,宴爽的魂魄随着一众幽魂依次前行,转瞬已至奈何桥畔。奈何桥上,有一老妪,为过往幽魂递上孟婆汤。饮罢孟婆汤,前方便是忘川河,纵身跃下,便能开启新生之旅。
宴爽的魂魄立在奈何桥边,眼神略显迷茫,然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之态。她凝望着桥下滔滔的忘川河水,心中感慨万千,愁绪如丝。
孟婆静静地伫立一旁,手中捧着一碗散发着奇异芬芳的孟婆汤,静候宴爽饮下,好忘却前世的诸般纷扰。
就在宴爽欲接过孟婆汤时,蓦地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阿爽,等等!”
她闻声转头望去,只见鸿奕不顾一切地朝此赶来。他的衣衫略显凌乱,发丝随风飘舞,脸上满是焦急与不舍,眉头紧蹙,双目泛红。
鸿奕冲到宴爽身前,气喘吁吁,眼中盈满痛苦与眷恋,嘴唇微微颤抖。
“宴爽……不要喝……”他声音颤抖,几近哽咽。
宴爽望着鸿奕,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的泪光,却依旧微微一笑,柔声道:“鸿奕,我已离去,饮下这孟婆汤,忘却前尘,于我而言,实乃一种解脱。”
鸿奕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十指用力,仿若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逝于无形,“不,我不愿让你忘却我,忘却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宴爽轻轻挣脱他的手,目光温柔如水,轻声道:“鸿奕,人生无常,总有离别之时。此乃我的命数。忘了我吧,愿你往后余生安好……”
鸿奕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欲夺眶而出,“我怎能忘了你……没有你,我的生命犹如荒芜之地,了无生机……”
孟婆在一旁观之,轻声叹了口气,缓声道:“年轻人,生死有命,她已至该离去之刻。饮下孟婆汤,重新启程,对她许是最佳之选。”
鸿奕咬了咬牙,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他深知孟婆所言乃事实,可心中却有万般不舍,千般不愿。
宴爽再次看向鸿奕,眼中满是深情与祝福,嘴角微微上扬,“鸿奕,多谢你长久以来的陪伴与照料。莫要再悲伤,我唯愿你能幸福如意……阿玖,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阿玖,我知晓你此刻悲痛万分,我们四人如今或逝或散……然仙妖寿数绵邈,皆需向前瞻望。犹记我失去母后之时,亦觉此生再无半分欢愉,可后来有幸遇你,遇阿音,又怀有变强之信念,终是从丧母之痛中缓缓走出。我深信阿玖你终能习惯,如今我亦要离去,我……尚有几句肺腑之言欲与你言。”宴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阿玖,你可知晓……我此生能结交你这位挚友,实乃满心欢喜。我们鹰族避世而居,能结识你们这些好友,当属我宴爽之福分……阿哈哈哈哈哈。”言罢,她推开了鸿奕,转身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暗自嗔怪:“该死,差点未能控制住,就要向这臭狐狸吐露自己的心意。自己都将离去,还言这些矫情之语作甚?”
这臭狐狸的一颗心,早就全然掏予了阿音。即便阿音未曾回头顾盼,她依旧宛如他窗前那轮皎洁的明月,是他深陷黑暗时照入的第一缕璀璨之光。
若是阿音未走,她倒有的是耐心伴在这臭狐狸身侧。反正阿音满心满眼皆是阿晋,这臭狐狸断难得逞。自己陪的时日长久些,除却阿音这位女君,便是自己陪他最久。正所谓日久生情,她坚信自己定会抱得如意郎君归……
只可惜,再也没有这般机会了。阿音为救他惨死于天雷之下,他的心结自此难以消解,愈发放不下……自己又何必吐露情意,徒增他的烦忧。
这般想着,宴爽缓缓地伸出手,那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了孟婆汤。鸿奕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宴爽将孟婆汤送至嘴边,心急如焚,想要阻止,脚下却像被铅块重重拖住,无能为力。
在宴爽饮下孟婆汤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恍惚,那原本明亮的眼眸好似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关于前世的种种记忆,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开始缓缓消散,直至消失无踪。
最终,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魂魄变得越发透明,然后慢慢转身,朝着奈何桥的另一端走去,逐渐消失在茫茫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