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建到江苏，不过七百公里。但对来自厦门的鹤田莱沁与来自苏州的江若水而言，从她们在2022年的东南大学附中夏令营相遇那一刻起，就走在两条永不相交的轨道上。
2025年，这两条轨道曾一度无限靠近——她们共同进入了北京理工大学德语专业，成为504宿舍的上下铺。 然而，正像星体短暂的引力交错，最终只会以更高的速度彼此抛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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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莱沁：泥土与星火
2014年，厦门渔民在滩涂上发现了与家人失散的女孩。渔民夫妇为她取名阿沁，视如己出。
“没考好还能掉块肉不成？”养父的朴实话语陪她度过许多夜晚。2025年，她以531分的成绩考进了北京。
开学第一天，面对室友关于籍贯的追问，她深吸一口气答道：“我父亲是日本船员，母亲是英国小姐，他们都去世了。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中国人。”
一个秋夜，莱沁在图书馆打工整理旧书区时，无意中翻到一本日本浮世绘画册。画中靛蓝的海浪与故乡厦门的海如此相似，她的指尖在书页上停留了许久。
第二天思政课上，老师提出了一个关于“新时代青年责任”的问题。莱沁和往常一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手。但在开口前，她有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随即，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响亮、清晰，仿佛要用这声音，为自己那略显复杂的来历，夯下一根坚实的桩。
她主动成为504宿舍的宿舍长。这个总爱在海边跑步的渔家女，开始学着适应北方的干燥。对她而言，这间课堂与那间宿舍一样，都是她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无可置疑的“中国人”的练习场。
当陈曦在胡同里迷路时，她第一时间赶到，关切的询问：“你是饿了吗？”当陆琪为演出抱怨时，她递上点心，鼓励她“好好练”。在《德汉笔译》课上，她代表全班与老师沟通作业量，赢得了尊重与延期。
毕业那天，她站在月台上，带着全部积蓄和一本记账本，留在了北京。
如今的莱沁拥有了自己的北海咖啡馆。咖啡馆开在一个老火车站改造的街区，她时常看着窗外早已废弃的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风铃因门被推开而乱响。莱沁抬起头，看见江若水站在逆光里，脚边是一只巨大的行李箱，轮子上还沾着远方的泥土。
她们之间隔着七年的光阴——从十六岁在夏令营星空下的约定，到如今二十三岁在天涯陌路——和无数封从苏州寄往厦门却石沉大海的信。江若水的眼睛亮得骇人，像把一生未燃的火都集中在了这一刻。
“我逃了。”她说，声音因疲惫和兴奋而沙哑，“你们需要人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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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若水：黄金与藤蔓
办公室的门吸很紧，江若水花了些力气才推开一条缝。辅导员从表格堆里抬起半张脸，镜片上反着白炽灯的光。
“老师，”她喉咙发紧，“我……不想学德语。”
笔尖在纸面一顿。“德语是北理的强势专业。”他的视线落回表格，语气像盖章，“先学着，以后再说。”
门在她身后合拢，锁舌“咔哒”一声轻响，清脆得像剪断了某根线。
毕业后那个短暂的夏天，北海咖啡馆的三个月，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偷来的例外。某天望着威廉敏娜玩耍的身影，她轻声对莱沁说：“孩子很可爱。但我不想结婚，也不要孩子。”
她知道这话像风一样没有根基，但说出来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真正自由的人。
这个秘密花园终被打破。江家的人出现在咖啡馆时，她没有挣扎，只是在离开时用力握了握莱沁的手——像是要把那三个月的光景，捏碎在掌心里带走。
此后，才是真正既定的、无处可逃的命运。
她不知道，早在15岁那场量身定制的宴会，已抵押了她的青春。大学课堂上的表现会变成父亲的训斥，古堡里的女仆随时是监听器。
“折扇甩在手背的脆响，和霍恩贝格夫人温和的嗓音同时抵达——“用德语，重说。”
她看着皮肤上浮起的红痕，像一道突然显现的烙印。“妈，你打得太疼了。”
“疼？”夫人微笑着，用扇骨轻轻拂过那痕迹，如同抚平衣料的褶皱，“我不过是轻轻碰了你一下。”
隔音室的课程成了常态。当藤条落下时，她把自己想象成古堡墙上的画。疼痛是为画框描金，而每一次灼热的笔触，都让那句刻在她脑海里的警告愈发清晰——那是那年阅兵式上战机的轰鸣，与电话里父亲不变的“每门课必须优秀……” 课程结束后，家族医生会精准处理那些不会露在外的痕迹，却对此无能为力。
霍恩贝格夫人“现在，你感到平静了吗？”
她的嘴角自动上扬：“是的，母亲。我很好。”
许多年后，霍恩贝格夫妇都已不在。她终于可以坐在古堡里读禁书，说无人听懂的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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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未尽的回响
莱沁的咖啡馆依旧开着。偶尔，她会收到从奥地利寄来的明信片，上面是库尔莎与巴比塔——江若水的两个女儿——稚嫩的笔迹。
威廉敏娜在阳光下涂画着世界，而古堡里的两个女孩，正用母亲留下的那句告诫，一寸寸擦亮着囚笼的栏杆。
莱沁偶尔会望向窗外。两条轨道从未相交，却在下一代的生命里，意外地汇向了更自由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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