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春天才会到吗?
初中毕业,我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继续我的学业。金秋开学的那天,母亲独自骑车送我入校,看着同一级新生那朝气蓬勃的面庞,刚经历了恶耗的我便如花丛中进入了一株杂草般格格不入。
“儿子,妈先送你到这吧,客户打电话催我了,你自己进班好吗?”母亲坐在电瓶车的前座,手里拿着手机。
看着身边的“花朵”都有家长陪伴入校,我虽不情愿但还是习惯性的抚慰母亲:“好,我知道班级在哪,你去上班吧。”
母亲欣慰地点了点头,从包里抽出几张现金。
“学校食堂吃不惯的话,就去小卖部买点。”
我看着她手中的那几张钞票,极不情愿地摇了摇头。
“放心吧,钱还够........”母亲支支吾吾,像是在劝我一般。
我没有接过,定了定神便与她道别。
我转过头去,面对这所市里最好的高中,心里不知为何一阵心慌。
在班里我因性格懦弱总遭同学欺凌,自初中开始我便逆来顺受,如今班里有熟悉我的几个同学,他们自知我受到侮辱不会告诉他人,便连带几个新同学一起在我身上猖狂。
直到那天同桌的出现令我好转,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同桌将会把我推入更深的深渊。
那天放学,母亲因工作便晚了几刻接我,我放下书包坐在了校门口的大石头上,静心等待母亲。
“呦,这不是文综级部第一嘛?怎么坐在这里了?凉不凉啊?”
凛冽的冬风将他的话吹入耳中,许是风刮得太烈了,吹得我耳朵隐隐作痛。
我平心解释说:“家太远,自己无法回家,只能等我妈来接......”但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便飞到脸上。
“我他妈问你凉不凉,你回答什么?”
寒冷的冬风吹得我牙咔咔作响,嘴也恍若被冻住般不能回应。但好在嘴唇上方一股暖流袭来,令我觉得温暖不少。
后来我被几人打昏,醒来发现自己已在学校附近的诊所里。同桌坐在我的病床边,两眼望着我。
“谢谢你......”
“没事,都是同学。”
“.........”
“你......习惯被欺负了吗?”同桌看到我疑惑的眼神,立马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面对这欺侮,为什么不反抗?”
我听后笑了笑:“没用,初中就这么过来的.......”
“四季轮回,有春夏秋冬,既然春天让人兴趣盎然,春心荡漾。那自然就会有冬天来提醒人们,在享受春天的同时,不要忘记还会有一个难熬的冬天。”
“我的意思是,人世间有乐趣就会有苦难,乐趣即是春天,苦难即是冬天......”
“可是,在学校你好像从来没有过‘春天’”
“是啊......”我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到春天来临了........”
“会的,一定会的!你不能放弃!”同桌突然面色红润,激动地说。他看我一脸惊愕,又尴尬的补充道:“雪莱说:‘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会陪你一起等到春天来临!”
那年冬天,我与同桌的手紧握在一起,做了一个有关春天的约定。
高二上学期,班主任要求上报今年的贫困生补助,依据我的情况,我与同桌商量他与我一起报上。
填表时,我将自己的家庭状况和自己的性取向都对他和盘托出。因为我能感觉到自那个冬天起,我俩关系早已不似普通朋友。
那个春天,被扼杀了。
如今我站在学校顶楼,听着全校都在念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嘲讽、谩骂。
那个在冬天将我抱到诊所的人,那个与我交心的人,那个与我紧握双手的人。是他,是他!将我母亲是家政清洁员的身份告诉身边的人,将我父亲出车祸惨死告诉全班的人!说我性取向有问题,将我有心理疾病的荒诞言论告诉全校的人!
顶楼的下面是暖春了吗?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到吗?
我从顶楼一跃而下。
被冬风包裹的我,脑海中不断播放自己十几年的屈辱经历。那一件件血色的回忆充斥着我的童年。
我会将一件事不断放大,最后令它惨死在你手中。
那年严冬,我出生于本地的一所普通医院,术中,医生告诉门外的父亲,母亲产中大出血,很难母子双全,令父亲做好准备。
或许我这令人哀痛的经历,自出生那天的大出血起便早已命中注定。
丈夫车祸,儿子跳楼。母亲啊,我倒真希望那医生不将咱俩救活!
小学时,我性格开朗乐观,因为成绩不错,总受到老师的表扬。回家后我兴高采烈的与父母分享,但可惜每每说至此话题,父母都一脸不快,嘴里还恶狠狠地说:“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学习好是应该的!得亏你学习好,要是差了.......”
慢慢的,我因父母的恶语相向,变得越来越孤僻。上初中时我已变的自卑懦弱,与小学时判若两人。
而那些凶手,就抓住了我不愿说话,性格孤僻的特点,一次次的羞辱我。
当我尝试与老师交流时,竟不知这天下的老师们都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以“你不惹他们,他们就不会惹你”这样的言语搪塞我。
那天晚上,我万念俱灰的捂着被打的青紫的眼睛回家。父母看到后,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刚想借此机会宣泄,却怎料父亲为我作出答案。
“肯定是这小子走路被什么绊倒了,要不就是故意的,目的是为了不上学!”
“我看像是被人打了呀!”
“怎么可能!一帮小孩怎么可能会下这么狠的手!”
血色糊住眼睛,我迎上母亲那担忧的眼神,踌躇一会儿,重重的点了下头。
初中毕业,父亲听说我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激动的计划早下班带我去吃我最喜欢吃的烧烤。
那天,母亲也推了三个顾客,穿上了鲜艳的新衣服,准备为我好好庆祝。
那天,我站在不到百平的出租屋内,想象自己脱离初中的屈辱经历,开启高中的新生活。
那天,是我十五年来,第一次觉得,春天为我绽放。
但是,那阳春三月的暖风刚为我吹走了那点点寒光,随后到来的是那严冬腊月的飞雪为我准备的霓裳。
我不可置信的站在血泊中,旁边的救护车白的令我觉得晃眼不少,但令我目光停留最多的,是那血泊中的男子。
血的红色,阳的暖色,衣的亮色,几者交相辉映,令我目眩神迷。
“儿子,你爸他,没了......”
我呆站在原地。眨眼间,原本的血泊变为棺木,太阳变为花圈,母亲鲜艳的新衣服,也被变为一袭白衣。
眼前的暖色调场景统统被替换为寒人的冷色调。
就连那一瞬间的春天,好像也倒在血泊之中,被冬季的皑皑白雪与那血泊一起凝结成怖人的暗紫模样。
父亲去世意味着家中的顶梁柱倒下,这对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母亲逼不得已的拖着病体寻工,我也在预习高中课程,试图以此来麻痹自己。
开学那天,我看着母亲用省吃俭用来的钱为我交上学费。我两眼紧盯着她,母亲是极标致的,出身也不错。但如今,皱纹上了眉梢,瘢痕错在脸庞,就连那一双秀气好看的手掌,也被苦工作的茧子笼住。
进到班里,我心瞬间一凉,只因目光中有几分熟悉的脸貌。我强装镇定地坐在老师为我安排的座位上,身体却不住的发颤。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耳旁一句话语飘来,听起来是极清脆的男音。
我睁开眼,他的面貌第一次映入眼帘,“没事。”
“........”
后来,我与他联系虽不多,但因是同桌,也都会互相照顾几分。
直到那天他将我抱进诊所。
他的怀抱令当时意识模糊的我感到一丝温暖。但现在,我只会觉得令人作呕。
那天之后,我与他,他与我,密不可分。
冬风从我耳边呼呼吹过,令我脑海中不断窜出他对我的关心——当我被几人欺负时,他会跳出来为我出头;当我因考试成绩傲人时,他会为我在桌下竖起大拇指;当我因饭卡没钱而躲在班里不吃饭时,他会为我从食堂买下最热乎的一口饭送入班里;当我因不好意思独自报贫困生时,他紧握我的手,抢先为自己报上,以换取我的安心。
当我即将接触楼下的地面时,他对我的这些好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衣。
但是时至今日,我仍会为这些披着血衣的好而感动。因为十几年来,只有他,让我觉得,春天也会降临在我身上。
冬天出生的我,一辈子都处于冬天之中。
就让今天的我死在阳春三月吧。
冬天早已到了,春天早就死在冬天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