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

“妈，今年是你与爸离婚的第十年，你死去的第五年，我孤身一人在这世上的第五年。”

我叫程泣。初中时，班主任说我的名字不吉利，问起我名字的来历，我一言不发，我没觉得自己被叫了十几年的名字有何不妥。但老师这么说，我也在心里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下学后，我跑着回家，到了家门口，却发现爸妈又在吵架。

我父母与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有所不同，在那个年代，很多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的父母是年少时相爱，如今相看两厌。

我很无奈，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帮谁，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们二人摔桌子，椅子，杯子。我盯着外面田野上的一轮月亮，悄悄的哭泣。

我从小便爱哭，爸妈吵架，朋友之间闹架，在学校办错事说错话，都喜欢哭。身边的人都叫我爱哭鬼，我不明白，哭有错吗？每次流泪的时候，我就用两只手心接住它们，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里，我能看到一个微观的世界，还有另一个我。

眼泪，是人能抓住的月亮，月亮只有在夜晚的时候出现，眼泪也是在黑暗的时候出现。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但自从班主任说这名字不吉利，班里同学也跟着起哄，都说我爱哭，和名字一样，什么人取什么名字，干脆就叫“程爱哭鬼”吧！

我听着他们对我的编排，心中很不是滋味。恰巧那天晚上，爸妈吵架吵的特别凶，我只能故技重施，望着田野的月亮开始流泪。父亲气急了，“你就知道哭，你个废物！”……随即抓起暖壶就砸在我的头上。

我头上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从那以后，我的泪不再流了，许是我搬家到了城市，见到月亮的机会少了些。也许是那道疤，泪全被它吸走了。

高中，父母离婚，我又回到乡下，今时不同往日，房子翻新了，我家的那块地也没了，月亮也变的离我近了许多，楼房就是比平房好啊。

但是，我还是每天要做客车去镇上读高中，客车很破，我不喜欢每次上学放学都要追赶它。就想提出让我爸回乡下送我。自从我爸伤了我，他后悔不已，也苍老了许多，跟妈离婚后，也算安稳。许是他为了弥补我吧，当我告诉他以后，他便回到老家送我。

五一假期那天，同桌与我互道了节日祝福，我收拾完东西到校门口，看到了那令我厌恶的客车，前轮胎下还有一摊血迹，身边人的人都厉声说着快叫救护车，快打120。而我却看到了那一身熟悉的条纹衬衫，和一件黑色长裤。

我爹死了。死在五一。那道疤还在疼，它也替我流泪了。那天晚上，久违的月亮再次出现在我手心里。程泣。难道真如初中班主任所说，我的名字是如此不吉利吗。

高中毕业，我考进了北博女子大学。母亲一人拉扯我长大，我在课余时间去做家庭兼职。母亲已回了老家，说是大姨二姨全在老家，她也想过去。我听后，内心总是隐隐不安。唉，想起父亲，我总会心痛。

风吹平野，鹿饮平溪。我在北博的名气越来越高，被我做过家教的家长都在说北女大的一个男学生辅导很好，一时间，数不清的家教信息传到我手里。

但当时的我正忙着在学校代写文章，只能将家教的事情往后顺延。没成想，噩运又悄然降临在我身边。

“我要你写的论文怎么回事？写的这么烂，谁在传你文章妙笔生花的？我撕烂他的嘴！”

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和根本不属于我笔下的论文，我无奈的笑了笑，还是熟练的向这位同学道歉。

“不用说了，去找院长说去吧。”

院长听说了我的事，细细问了我事情的经过，“小程啊，原来前几个月我想让你辅导我孙子考试，你是因为代写才推脱的？”

我脑中回忆了许久，才想起院长与我是同乡，他孙子正好也在我老家读书。但我只瞟了一眼信息，早就忘了。

“是，院长，我当时确实是在忙代笔的事。”

办公室里的阳光通过院长的眼镜幌了我一下，“小程，这件事在校里很严重，你也清楚，你休学一年吧。回家想想。”

虽不情愿，但我也只能作罢，若闹到校里，恐怕就不是休学那么简单了。

那晚，在宿舍里，我又悄悄的流泪，我勤工俭学，只为了继续学业，却还是事与愿违，父亲留的那道疤还在隐隐作痛，为何老天如此待我……

休学的日子好过，也难过，家教还是在继续，只是人少了许多，钱也少了许多。不过这样也好，我有闲心陪陪母亲，母亲自从回到老家之后，精神好了许多，与大姨二姨他们在一起，果然很少烦恼。

老家的天总是黑的很早，月亮早早的挂在天上，我总是喜欢与她两两相望。与年少时一样。

八月十五那天，月亮特别圆，也特别亮，亮的好似太阳一般，照着我，照着我出生的这片地。

“儿子，八月十五这天是你妈与你爹的离婚纪念日，我们自己在家弄点菜，顺便哀悼一下你爹吧。”

……

……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爸，妈，我回到老家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程泣……承载着我几十年哀泣的地方……

“妈，那年八月十五，你说要做饭，但家里线路老化，酿就了一场大火，家里的新楼毁于一旦。那晚，我跪在曾经的那片田野上，大骂了一晚上。亲戚们都说我疯了，要给我跳大神。被折腾了几个小时的我神志不清，倒在地上死死的顶住天上那轮明月，咬牙切齿的低咒着，既然是我名字不吉，为何要害我家人！”

如今的我，站在小区门口，这里已经被写上大大的“拆”字，曾几何时的人间烟火气，也被几株杂草取代，我跪在地上，匍匐在草里，寻找着曾经你们存在过的证明，像古人那般刻舟求剑一样……

为什么，你们生活在这里几十年！为什么连点证明都没留下！都怪你！怪你这死人的月亮！我恨你入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孩儿他爸，你说要给这小子取什么名字呢？”

“我想想……哎，这小子看见圆月就哭，要不就单名一个泣字，怎么样？”

“好，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