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晴天。如此美好的天气，也难得有人出来放风筝，于是构成了一副独特的秋日风筝图。
也是，毕竟风筝是能够寄托住人类的愿望去飞上高空的东西，自然会很受欢迎。
绿得张扬的草坪如一张墨绿色的地毯，人们便在这毛绒地毯上，怀着愉快舒适的心情坐下来，和大自然来了次亲密接触，他们或是偷偷休息打个盹，或是与朋友说说笑笑，或是独自一人专注地放风筝。
连老天爷都眷顾这群欢乐的人们，一上午都保持了好天气。
过了一个月，可就是年底了，云城的冬天似乎每年都来得很迟，雪景是较为难见的。
不少人都为过年的事情忙活着，只有这种忙碌的气氛才能让这个城市热闹起来。
于是，喜庆的红色布满了整个云城。
十二月份到了。
云城唯一一家精神病院二楼里，一个穿着深灰色制服的年轻女子坐在窗前，透过并不透明的玻璃看着外面的一切。
“诶，苏苏，你发什么呆呢？”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她看着绝对不超过十六岁，本该在上学的年纪却出现在了她不应该在的地方。
苏蕊琪眨了眨眼，仿佛才回过神般，转头朝女孩笑了笑：“小虞，你不觉得冬天快要来了吗？但是，云城好像一二月份才会下雪……”
“苏苏，我说，冬天有什么好玩的啊？而且，待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束虞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活像个小仓鼠。
话音落下，沉默便悄然降临，苏蕊琪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沉思状态，没有再理会束虞。
束虞摇了摇头，轻叹口气，又转身走开了。
雪白的天空没有云朵，就像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玉，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苏蕊琪感觉有点凉意，虽然医院里面开了空调，暖气一刻不停地输送着，可终究抵御不住冬天的寒气。
她心里不知道在惋惜什么，思绪有一些混乱，刚准备深入冥思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原来是这个病区的纪律管理员，乔阳。她每天都精心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并且会编成双马尾的发型，据她说，她的妈妈还在人世的时候最喜欢给她编双马尾，让她看上去非常有活力。
乔阳盯着苏蕊琪，默默地提醒她：“蕊琪，马上要去后面集合了。”
苏蕊琪点点头，没有言语。
窗外透亮的世界开始泛起了白色的波纹，让海洋也覆上一层冰冷的白被褥，就像是白中带红的……油画。
天空仿佛没有天际线，已经和世界融为一体了，苏蕊琪对这个冬天抱有一丝期待。
乔阳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苏蕊琪发了一会呆，就被路过的护士拽回到大厅，患者们已经满满当当地坐在那儿了，她刚认识的病友束虞伸长脖子张望着，看到她后，立刻给她使眼色，摇摇头望向旁边的吉护士。
“来，你们都坐好了啊，我们马上准备吃药了，李洁，回你座位上，不要在瞎晃了啊！”矮矮胖胖但略显可爱的吉护士高着嗓子喊道。
一个高个子女人听到吉护士喊她的名字，顺势溜达回了饭桌前。
食堂和大厅叮铃当啷地热闹了起来，身穿深蓝衣服的阿姨们来来回回地走着，在出院口和电梯门口不停穿梭着。一辆辆小推车弹起古怪的曲调，为护士们的喊话伴奏。
“来啊，吃药了，把你们的腕带都拿出来，记得报床号啊！”一个高高瘦瘦，带着黑框眼镜的刘护士用中性十足的嗓音喊了一声。
“唉……又要吃药了，今天又过去一半了，真没劲。”束虞在苏蕊琪旁边小声嘀咕着。
“害，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面待着，习惯就好，反正也住不了几年。”苏蕊琪同样小着声音跟她说话。
“怎么会习惯呢……对了，你那本《北洋夜行记》借我看几天呗？不然的话，我好无聊啊……”束虞趴在桌子上，歪头看着苏蕊琪。
苏蕊琪一愣，盯着她说：“小虞，那本书我之前要给你看你不看，怎么现在我不推荐了你倒是突然问我借了？”
“哎呀，苏苏，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借我看几天，我保证不会弄坏的！”束虞立马涎着脸凑上去，险些亲上她。
“好好好，借你就是了……”苏蕊琪的脸颊有一点发烫，“……下次别突然离我那么近。”
这后半句她轻不可闻地说了出来。
“哈？你刚刚说什么？”束虞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咳，没什么，该吃药了，快坐好。”苏蕊琪立马板起脸眯眼看着远处的护士们。
“哦……”束虞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范围里。
很快地，一群白衣护士簇拥着一个身材中等的女护士慢慢推着一个小推车走了过来。那个女护士是护士长，虽然不是特别好看，但身上有一种非常成熟稳重的气质。
护士们来到第一张餐桌边，每个餐桌都会坐上两到四位患者不等，所以本就略显狭小的大厅变得更加压抑。
在护士们给患者们吃药的时候，患者们是不允许讲话的。如果谁讲话被护士听到了，护士就会生气或者是严厉斥责，然后停止发药，让患者们讲完再发，或者是会唠叨的教育一番，才会接着发药。
所以此时此刻大厅里是一片安静，虽然人多，但除了护士们发出的响动，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来，把腕带拿出来，报床号和名字。”
那个吉护士亲切地说道，或许是因为她比较胖胖的，所以看上去很可爱，没有其他护士那么严厉，大部分都患者吃完药休息时都喜欢去跟吉护士聊天。
一个高个子戴着眼镜长头发的女生和两个中年女人坐在一张餐桌边，她目光呆滞，动作僵硬地抬起自己的右胳膊，小声说道：“杨婧怡，54号。”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刘护士拽过她的手腕，仔细看了一遍她的腕带，随即转头对另一个姓李的护士说道：“54，杨婧怡。”
李护士翻找着推车上的一半红一半绿的药瓶，然后手指捏住其中一个，翻开盖子，倒出三粒氯氮平和两粒利培酮，递给了女生。
女生缓缓地接过药片，一把送入自己的口中，然后仰起头拿起水杯，灌了下去。
等到喝完，她才慢慢地低下头，张开嘴朝着护士，让她们看，吉护士凑近仔细的察看着女生的口腔，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婧怡今天这么乖啊，看来是要早点出院了。”
女生好像没听到吉护士讲话，她依旧是一脸茫然，双眼透露出呆滞和无神，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把她自己已经置身事外了。
护士们又给这桌其他的中年女人发完了药，看着她们吃完，才缓缓走到第二张餐桌，就这样以此类推，慢慢地就来到了苏蕊琪和束虞所在的餐桌边。
“来，把腕带拿出来，报姓名床号。”
刘护士依旧是机械的语调，仿佛她只会说这一句话，还是吉护士更和蔼可亲。
苏蕊琪迅速伸出手：“苏蕊琪，73号。”
刘护士同样仔细看了看她的腕带，然后转头对李护士重述了一遍她刚刚说的话，李护士再次从一堆药瓶中找到了苏蕊琪的药瓶，打开盖子，倒出三粒舍曲林和一粒喹硫平，递给她。
苏蕊琪接过药片，看了看药，然后迟疑了下，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一下把药含进自己嘴里，然后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喝完她也张开嘴朝着吉护士，让她看自己乖乖吃完了药，吉护士也同样凑近她，说：“嘴巴再张大点，舌头翘上来，不然我看不到你是不是舌头底下藏了药片。”
苏蕊琪听话照做，看完吉护士才放心她吃完了药，笑了笑，对她说道：“真棒，我们家蕊琪最听话了。”
说完，就对旁边的束虞说：“来，小虞，到你了，报姓名床号。”
苏蕊琪刚听完吉护士说的话，不由得有些开心，又有些羞涩，少女纯粹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束虞亮出自己的腕带，撇了撇嘴说道：“74号，束虞。”
刘护士捏住她的腕带，看了看，回头对李护士道：“74，束虞。”
李护士迅速地拿起一个药瓶，这次没花太长时间，她从药瓶里倒出六片盐酸氯丙嗪，递给了束虞。
束虞接过药片，看也没看，直接吞了下去，左手拿着水杯，一下一下往里灌着，她好像差点被呛到，喝完了最后一口，连忙放下水杯，不住地咳嗽着。
一旁的吉护士见状，走到她身旁，伸出手轻轻拍着束虞的背部，虽然没说什么，但这种行为足以让苏蕊琪羡慕的要死。
咳嗽了十几次，束虞才缓过来，摸了摸嘴巴，再抬起头，张开嘴，让吉护士看她吃完了药。
吉护士也是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小虞啊，哪都好，就是有点不爱听话，不过有蕊琪在，你们俩相互照应，很快就能出院咯，放心吧！”
说完吉护士跟李护士她们又推着小推车走了。
苏蕊琪望望束虞，束虞也转头望着苏蕊琪，她俩面面相觑，盯了好一会，然后才轻声笑道。
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是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自己是对方最好的朋友，至少在这里，此时此刻，她们的的确确是最好的朋友。
等到那边的患者都吃完了药，护士们才宣布开始吃饭，从第一列餐桌的患者开始，自觉排队去打饭，不能插队，不能争吵，这是护士们对患者们的要求。
苏蕊琪和束虞是第三列餐桌，所以不着急，而束虞不一样，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摆好了架势，随时准备冲过去，第一个去打饭。
因为她实在饿的不行了，束虞有胃炎，饿了太长时间，别说肚子都咕咕叫个不停，就连胃部也是疼痛难忍。
不过束虞习惯了，习惯这种饥饿感，习惯这种疼痛感，但是她不能不吃饭。
很快，第二列餐桌的患者们也打完了饭菜，终于轮到第三列餐桌的患者，束虞咻的一下就跑了过去，挤在了靠前的位置，她手里拿着的饭盘都差点被挤得摔落在地上。
而苏蕊琪则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队伍末尾，排起了队。她没有胃病，但也是饿得不行，所以她也希望前面的人能打饭打得快一点。
没过一会，束虞就满脸笑容地端着饭盘，小心翼翼地走回了餐桌旁，坐下来，准备开吃。
苏蕊琪看着束虞，没来由地想笑，很快，她压住自己的嘴角，不让它上扬。
正当她再表情管理的时候，队伍开始挪动，已经快到她前面那一个患者了。
苏蕊琪拿好饭盘，不敢再乱想什么，不然自己怕是没好果子吃。
终于轮到了苏蕊琪，她低头看看今天食堂的菜品，依旧是寡淡少汁的菠菜还是白菜的蔬菜，还有一旁的干子，没有青椒炒着，就只有一块块干子摆在那里。
苏蕊琪想了一下，把饭盘递给打饭阿姨，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她说：“阿姨，我要那个菜，还有那个干子。”
阿姨接过饭盘，拿起饭勺，舀了半勺蔬菜，夹了一块干子，再盛上了半勺白米饭，就把饭盘递给了苏蕊琪。
虽然苏蕊琪吃着这里的饭菜两个多星期了，但她还是吃不惯，她不满地撇撇嘴，回到了餐桌，在束虞对面坐下。
“小虞，你怎么吃的这么快啊？”
苏蕊琪一脸震惊地看着正在狼吞虎咽，已经快要吃完的束虞，发出了感叹。
“害…我饿死了……当然，得吃得多，吃的快啊……”
束虞一会埋头嚼着嘴里的饭菜，一会又抬起头回答着她的问题。
苏蕊琪有些哭笑不得，她无奈道：“你再这么吃下去，我怕你这个小瘦子都会变成小胖子咯～”
束虞听到这话，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胖了就再减肥，瘦了就继续吃好吃的。”
苏蕊琪摇摇头，笑了笑，她想到，自己虽然肚子真的很饿，但是她也是真的没有什么胃口吃下去，倒不如喝一碗稀粥来的痛快。
“哎呀……嗝，吃饱了，诶，苏苏，你怎么还不吃啊？饭菜都快凉了。”
束虞吃饱喝足后，从病服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对苏蕊琪说道。
“哦……我这就吃。”
苏蕊琪很快从沉思中脱身，伏在餐桌上，大口咀嚼起饭盘中的饭菜，是真的不好吃，跟学校饭堂里的饭菜没什么两样。
过了半个小时，大家都吃完了，苏蕊琪也早早吃完了，大家开始收拾餐桌上的垃圾，排队将饭盘和筷子还给食堂。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她们要去午休了，苏蕊琪回到病房后，翻找出她从之前的那间病房某个抽屉找到的书——《北洋夜行记》，递给了束虞。
她再三嘱咐道：“千万千万别给我弄坏了。”
束虞连连点头，说着“是是是”，就接过了那本被苏蕊琪视如珍宝的厚厚一本书。
两人坐在病床上，望向右侧的大窗户，看着外面的雪景，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一首歌。
那轻柔的语调，欢快又带着一丝悲凉的旋律，飘旋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病房里。
等到一曲结束，她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约而同地傻笑起来，俩人头贴在一起，静静地观赏着窗外美丽的雪景。
她们心里都在祈望着，这场雪能够下得久一点，时间能够为这美好的一幕而短暂地停止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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