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犹豫

暮色像一层柔软的纱，慢慢裹住了整座校园。图书馆三楼的阳台格外安静，只有晚风穿过栏杆时，带着点书页翻动的轻响。男孩站在角落，指尖搭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上，望着西边那片正被夕阳烧得滚烫的天。

晚霞红得像要滴下来，从橙红到绯紫，层层晕染开，连远处的香樟树梢都被镀上了金边。他刚和室友们在食堂分道扬镳，临走时老三还拍着他的肩膀笑：“又去图书馆？我说你最近怎么总往那儿跑，该不会是藏了什么秘密吧？”他当时只是含糊地笑了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啊，他的秘密，就藏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藏在某个总是带着浅笑意的眼神里。

刚才食堂里的喧闹还没散尽，此刻独处时，那些和女孩有关的碎片又清晰起来。想起计算机课上她递来的湿纸巾，带着淡淡的柑橘香；想起上次解剖实验课，她怕他晕血，悄悄在他口袋里塞了颗薄荷糖；想起傍晚一起走回宿舍时，她会指着天边的晚霞说“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棉花糖”……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到现在都没散去。学委那句“万一走到最后呢”还在耳边打转，可脚像被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最后一缕光洒在男孩的侧脸，连睫毛都染上了金边。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想走，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像羽毛落在心尖：“你怎么在这儿啊？”

男孩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带着惊讶的眼睛里。女孩就站在阳台入口，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大概是刚从阅览室出来。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领口松松地敞着，长发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暮色衬得柔和又温暖。他们从没约过今晚见面，这突如其来的偶遇，像老天爷悄悄递来的契机，又像一场措手不及的考验。

“我……刚看完书，出来透透气。”男孩的声音有点发紧，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女孩走近几步，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像是看穿了什么，嘴角弯起一点浅弧：“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有心事啊？跟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男孩看着她眼里的关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句在喉咙里滚了无数次的“我的心事就是你啊”几乎要冲出来，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怕，怕这句话一说出口，连现在这种轻松的相处都成了奢望；怕看到她惊讶或为难的表情，连“朋友”这两个字都变得尴尬。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男孩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女孩显然不信，又追问了几句，语气里带着点撒娇似的坚持：“别骗我啦，你平时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还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说？”

男孩咬着唇，始终没应声。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小笨蛋，我的心事全写在眼睛里了啊。可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孩子先开口呢？万一她对自己没那份心思，岂不是让她难堪？短短几秒，心里像打了场仗，勇气和胆怯反复拉扯，最后还是胆怯占了上风。

“我……我先走了。”男孩几乎是落荒而逃，说完就转身快步往楼梯口走，脚步快得像在躲什么。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怕她再问下去，那些藏不住的心意会像决堤的水，再也收不住。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没跟上来，男孩心里又泛起一阵懊恼——他刚才的样子，一定很奇怪吧？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礼貌？

回到寝室，男孩把自己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室友们在讨论今晚的球赛，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全是女孩刚才的表情，带着疑惑，又有点失落。他抬手捂住脸，恨不得给自己一拳——怎么就这么胆小呢？

不知道躺了多久，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男孩摸过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动态，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的脸。朋友圈里都是同学们的日常，有晒食堂新菜的，有吐槽作业多的，他机械地划着，直到眼皮越来越沉，手指快要松开时，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

是女孩的动态。

男孩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指尖一颤，点开了那条更新。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想了解我，来问我呀！问别人算怎么回事，我自己不比别人了解我自己呀！”

他盯着屏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计算机课上和学委的悄悄话被她听见了？还是她早就发现自己在偷偷打听她的喜好——从她室友那里问她爱喝的奶茶口味，从同班同学那里套她周末的去向？又或者，她其实早就看穿了自己那点小心翼翼的心思，只是在等一个主动开口的契机？

手机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来，带着紧张，带着惊讶，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窃喜。刚才还纠结得快要窒息的心，此刻突然像被捅开了一个小口，透进了一点光亮。

他反复看着那条动态，看了很久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评论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寝室，落在他紧握手机的手上，而男孩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松动，像初春解冻的河流，带着势不可挡的暖意，朝着某个方向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