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时在雪线上的最后一个补给站补充完物资后,就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往里走。
走过游人区域,找到进入雪山的小道,沿着小道一直往前。
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偶尔发生雪崩,会导致道路有所不同,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走岔了,虽然多年经验告诉我迷路很正常,我可以学一学当年闷油瓶,通过山和太阳的方位去辨别位置。
但内心依然很慌张,我怕找不到正确的道路,或者在找路的这件事上耽误很多时间,毕竟我已经因为自己的私心浪费了很多时间,现在回想,那时的担忧可真够滑稽,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愣头青,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有不下三种方式找到正确的路线。
可偏偏越看重什么,就越担心什么,而越担心什么,就越容易发生意外,在又一次发现自己走错后,不幸一脚踏空,摔进了冰川裂缝里。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等反应过来时,只能勉强通过伸开四肢,稳住身体不再下落,还好裂缝不大,看着脚下黑洞洞一片,犹如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失足掉落,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喘息片刻,我从包里拿出登山镐,担心声音太大会引来雪崩,只能一点点用力往冰川里凿印子,再借着凿出来的印子一步步往上爬。
等从裂缝里爬出来,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了,夕阳照射在雪白的山头,颇有日照金山的样子。
长时间精神紧绷,加上手脚不停地重复劳作,是真的累极了,直接席地而坐,就着美景,从背包里拿出食物补充体力。
说是食物,其实就是压缩饼干,吃在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还干巴巴地忒噎人,我一边用力嚼着一边想,闷油瓶这十年里在青铜门里吃什么?不会吃的还不如自己手里的压缩饼干吧?也有可能,以前下墓,十天半个月吃压缩饼干他也没有一点厌恶的样子,没准真是觉得压缩饼干还不错。
这样想着,心里越发觉得等接到闷油瓶,必须带他好好吃几顿祭祭五脏庙,天色逐渐暗淡,手里的压缩饼干吃了一大半,忽然听到身后“咔嚓”一声,似是什么断裂,紧接着从山顶处传来轰隆隆巨响。
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扯着背包带子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掩体,后背蹭蹭冒着冷汗,心脏狂跳不已,完蛋了,居然在这个时候遇到雪崩。
人类在大自然灾害面前,总是不走运的,加之自己运气向来不好,还未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厚重雪花就一层层扑涌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掏出包里的登山杖,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地上凿,试图以此来减轻几分冲击力。
然,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在雪花大面积塌陷地冲击下,那点支撑力不过是螳臂当车,狂奔直下的雪流把我裹挟着往下摔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翻滚的雪籽争先恐后地往眼耳鼻口里入侵,很快,我就窒息失去意识。
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天上挂着一轮弯月,旁边簇拥着很多星星。
当时,我躺在冰冷的雪坑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还以为是自己摔晕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是真的星星。
四肢没有任何感觉,连周围的冰寒都察觉不到,五脏六腑如错位般疼着,几乎脖子都动不了,只能维持那个姿势,到最后眼皮越来越重,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累的,反正是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强烈窒息感强制唤醒,睁开眼发现眼前有一层雪掩着。
估计是雪崩后的滑雪,从高处坠落,恰好盖在我脸上,差点没被憋死,我忍痛从雪坑里爬出来,发现自己手上除了登山杖,什么都没有,在滚落中途遗失的居然是背包,一丝苦味涌上心头,忍不住自嘲:吴邪,你真是太背了。
此时天边开始微微泛白,借着启明星,我找到了正确道路,看着罕无人迹的山道,当时是什么心情现在已经忘了。
一路往前,很快一座熟悉的雪山山脊出现在我面前,我欣慰地笑了下,撑着登山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原本半天路程,我却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黄昏中,我终于攀上了那座雪山的山脊。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和身后那条返程线路,我坐在闷油瓶当年朝拜的地方,抽完口袋里唯一一支烟,站起身吐出喉咙里翻涌而上的血水,撑着登山杖,一步步往更深处走去。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哪怕是死,也要去接闷油瓶。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真是疯了,明明最理智的做法是返程,就算不治疗也要补充物资,却偏偏选择撑着一口气继续深入。
后来的事情,是闷油瓶的口述。
他下山见到我时,我已经在雪地里不省人事,脉搏微弱,还留了一地的血,背我下山途中,又遇到了赶来的胖子,二人对我背上的伤口进行简单包扎,止血后,马不停蹄地往医院送。
在医院ICU里住了大半个月才捡回一条命,随后转入普通病房,待了2个月,身体上的损伤才算好全。
可人却一直陷入昏迷醒不过来,小花知道后,联系德国空运了那台机器,黑瞎子则开车把我们从吉林接到杭州。
听着闷油瓶三言两语的概括,我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心里无比怀念胖子那张夸夸其谈的嘴,如果是胖子来讲,肯定能讲大半天,这个闷瓶子,两句话就没了,是让你做提要总结吗?
气氛再次陷入安静,我抬起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被一条长白细线分割成左右两片,一簇软绵的白云正慢悠悠地飘过来,这景色在杭州不多见,需得连绵大雨后的晴天,看来真是雨过天晴了。
我侧头看向身边,小哥正望着廊下的阶梯发愣,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那里长着几只刚冒头的蘑菇。
突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伸手拍了下小哥,指着那几只蘑菇,下意识开口说“啊……”
啧……刚发出声音,想法瞬间被吓萎了。
他妈的,这嗓子是好不了了!正生气着,一只毛笔递了过来,我十分不乐意地接过,在纸上写着:中午让胖子把那几只蘑菇炖了,加汤里。
递给闷油瓶,他看了,并没有任何表示。
蘑菇一词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蹭蹭蹭好几个问题涌上心头,我继续低头在纸上写着:你在青铜门里都吃什么?蘑菇吗?好吃吗?门后面有水吗?你喝什么?平时都在门后面干什么?发呆睡觉吗?会吃到毒蘑菇吗?吃到毒蘑菇怎么办?会看到小黄人吗?会出现幻觉吗?终极是什么?
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直到整张纸都写满了,我才放下毛笔,把纸举到闷油瓶面前。
闷油瓶接过,看了几眼,起身往廊下走去。
???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他蹲下身子,摘掉那几朵蘑菇,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
他这是什么意思?嫌我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