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天气逐渐转凉，街市的热闹却不减反增，叫卖与吆喝声比起彼伏。
人声正沸的，是醉聆楼的茶堂。说书的先生结束了上一场，正欲开启下一幕。
三楼，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列凭栏而站，只是二人都戴着斗笠。
“这上一回咱们讲到，湘国将军在玉关城大败，盛军继续南下，一举攻破湘国国都京渊，湘国俯首称臣，这才免于亡国。”
台下宾客一阵唏嘘。
“当时，咱们盛景帝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业，有千里江山，国库充盈，身边啊，却只有一位美人，那便是当今皇后，霍氏霍灵。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便定了亲事，可谓是金玉良缘哪。”
“好！”
台下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再说这湘国，为表忠心，竟将长公主湘眠送到洛安来，欲与陛下和亲。湘眠的美，在坐的各位没有谁还未听闻罢？自江南水乡而来，楚楚动人，倾国倾城，那性格也同水一般，温婉柔和，实为佳人。”
台下有人开始议论。
“唉，看来就算是帝王，也难过美人关啊！”
“是啊，如今这后宫虽仅有三位嫔妃，除霍皇后外便是湘眠湘贵妃和那玖依言玖贵妃。”
说书先生听闻此言，开口道。
“咳咳，诸位少安毋躁，待老夫细细讲说。说来也叫人难过，这盛景帝与那霍皇后本就立下誓言，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岂料各方大臣们纷纷上书进谏，只为逼迫盛景帝与湘、玖二国联姻，盛景帝万分无奈，只得让湘眠和玖依言做了贵妃…”
“呵。”江褚轻笑一声，转身走进客房，身旁的小尾巴也跟着进入。
“师傅，他们所言三分真七分假，您为何还乐此不疲地到这儿来听？”
稚嫩而干净的声音从小斗笠下传出，同时一只小手从斗笠下伸出，抬手便将斗笠摘去，斗笠下的人儿露出面来。
小孩看起来才四五岁，却神情严肃，像个小大人似的，半长不短的白发被束起，往下，是一条白绸缎覆盖住眼睛，虽如此，眉宇间的精致却无意中流露。
江褚缓缓拿下斗笠，叹一声气。
“奕儿，你虽观得人间百象，却疏于亲身领悟。红尘滚滚，尘缘繁冗，或真或假终归因果。你还年幼，等长大些，这些道理你自然会懂。”
小奕儿听得认真，重重地点了点头。
江褚招呼着奕儿到桌边坐下，看着他端着茶杯小饮，脑海中无端地浮现出初见小奕儿的画面。
小奕儿，名江琉奕，字佑离，这是江褚和盛泱一起为他取的。
找到奕儿的那日，是四月十四，正值孟夏。
彼时，江褚正在轩阳殿与盛泱小叙，一偏头，却见枝头鸟雀飞，使树叶簌簌而落。
“时候到了，走吧，”江者起身走到殿门，回头。
盛泱亦看着江褚，阳光洒落在江褚身上，映着他的白衣与白发，掩不住他的恣意潇洒。
盛泱一时失了神。
江褚见他久久未动，儒雅一笑。
“盛泱你应该不会忘记吧？盛夏一卦，仍还算数，现在，是盛夏。”
......
阴暗的小巷里，几个半大的孩童团团围住。中间，是满身伤的男孩。他衣衫褴褛，身上好几处沾满了灰尘，胸口微微起伏着，即使身体青一块紫一块，他仍然站直身子，冷漠地看看这群孩子中最敦实的那一个小孩。孩童毕竟年纪小，被这道目光盯得有些发怵，冷哼一声，摞下狠话。
“今天就算是给你一点儿教训，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要不是我家下人心好收留你，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被饿死了呢。就凭你还想让我娘心疼你，做梦！我们走！”
其他的孩子正打算离开时，男孩忽然而开口。
“你敢再说一遍吗？”
男孩嗓音沙哑，却仍旧垂着头，一动不动。
“行啊，那我就再说一遍。你这个没人要的孬种，你…”
男孩忽然止了声，他看见，对面那人抬眸时，瞳孔如血一般红。一瞬间，在看到那双眼睛时，小孩的大脑一片空白，腿上如同灌了船一般一步也踏不出。
“你…你…”
小孩转身想跑，还不忘丢下一句“有怪物啊！”
男孩嘴唇微张，没出声，却能看出他的口型：诛。
霎时，七八个准备逃跑的孩童只觉得精神一阵恍惚，仿佛头顶的天塌下来压在身上，一个接一个昏了过去，男孩的发梢也同时漫上了莹白。
江渚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数个孩童倒地不醒，惟有白发红瞳的男孩站立着，凌厉的目光透出本不属干孩童的孤傲。江褚瞳孔骤缩，快步上前扶住即将倒下的男孩。
看着陷入昏迷的男孩，江楼偏头，对走到身侧的盛泱开口。
“这孩子我先带回书院治疗，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
“好，我晚点儿就去书院，你先回去吧。”
盛泱淡淡地看一眼地上倒着的孩童，轻啧一声。
江褚将男孩安置在马上，随后自己轻轻一跃跨上马背，调头策马，扬尘而去。
待盛决叩开书院的门时，已是日落西山，淳厚的草满气息氤氲。外屋，炉火上正煎着药，却无一人看守。盛泱挑眉，转而进了里间，江褚果然在。
夕阳的余晖从窗边洒落，洒在榻上被褥中的人儿面庞上，亦洒在榻边端坐，支着胳膊假寐的江褚身上。
盛泱没有走近打扰，倚在门边，双手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
看来江褚今天真的是累坏了。盛泱这般想着，心里软了几分，阖了眼打算小憩。
“既然来了，便帮忙将药盛来吧，阿泱。”
盛泱睁眼，却见江褚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因为那孩子还在榻上昏迷，江褚压低了声音，似耳边轻语呢喃。
盛泱不自在地捏了捏右耳垂。
“行，等着。”随后提脚向外屋走去。
江褚轻笑，看来不管多大年龄，心思还是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盛泱，真希望你还永远保持这样，惟有"阿决"才能让你记起，你的身边，从未有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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