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边的墨色渐深，黛蓝笼罩了地平线与远山的矮脚。

所有人都已经报名了，签字了。

独留江照一个人，还在发呆。

——这便是谢玦找到江照是看见的了。

至于为什么最后一个才喊江照过去吧，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半个时辰前，天枢宫后殿

一间宽敞的厅堂中，燃着莹白琉璃灯，寥寥几颗夜明珠镶嵌于长案之上，去地数尺的殿顶。

明珠下，长桌旁，有五人促膝而坐，表情各异。

沈归荷细眉舒展，神态自若，双手搁在膝上，时不时地举起茶盏小抿一口。

蔺绻和她很相似，如平常一般温柔似水，清冷贵妇。

谢玦倒是刚顺回来的糕点嚼吧嚼吧，还没吃完呢，他的手便被人拍打了一下。

噗——

衣袖经过拍打，突然瘪了下去，手中糕点差点没有落地。他忙不迭收了，转头顺着视线看去。

只见蔺绻淡淡地，用熟悉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缓缓摇晃。

谢玦明白大师兄的意思，正欲挠头，突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沾着糕点饼渣，只好作罢。

他们面前，云舒落座，与主位上的人，一个白发孩童，交谈甚欢。

“季长老，来，尝尝这块蓝叶丝，今早才给它从东海带回来。”

云舒调笑的语气中多了好几分敬重，他抄起面前嫩绿色的糕点，面向那个孩童，双手递去。

那个孩童一身粗麻布衣，身量矮小，粉雕玉琢面色红润，他长了一张白净的圆娃娃脸，但是面容很是慈祥……

一般来说，分明孩童面，却白了华发，不见一缕青丝的人，不是普通人。

饶是季月生，逃不过这种俗套。

季长老季月生，笑盈盈得打量着云舒。

随后，道：

“小舒你近来去东海寻你阿姐了？”

他用着孩童的语调，语速缓慢，波澜不惊，身子微微向云舒那方前倾。

却又在无形中透露出三分温和，五分慈祥，和两分漫不经心……啊不是，威严。

云舒摇摇头，笑道：“长老，阿姐现不在东海，她去游山玩水了，至于那些鱼啊水啊的糟心事，尽数交给我长兄处理……”

随后，他也微微倾身，靠近季月生，用手捂住嘴巴，紫琉璃般的眼睛冒光，眉飞色舞，低声道：

“长老，阿姐难得出山，这次还是有她的人陪同的啊……”

云舒露出奸笑。

季月生稳重地浅笑一声，单挑了一下眉，随后道：“他这是又跟你阿姐跑了？”

云舒猛得点头，随后端正好自己的坐姿，又变成了那个不羁的云大首席。

季月生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眉间添了些许愉色。他端起面前的一盏茶，轻轻吹了吹。

一边吹，一边道：“也怪不得他们年轻气盛，多少年前没成亲还好，日日能见得，谁料到成亲后倒是没见过几面了。”

他不光语速缓慢，连起手落手间，端的都是一副悠悠的姿态。

“说起这个，璇玑阁主近来如何？”

他说罢抬起眼睛，好像很期待云舒的答复。

云舒垂眸一笑，答道：“我师父同往常一样，对着师弟师妹们这指点一下那指点一下，昨日又喊我和他切磋，考我有没有懈怠呢。

师娘他倒是比师父更有人缘一点。在弟子们出差错时，先拉住师父指指点点的手，亲自伸出他自己指点的手。前些日子师娘对我说，有些想念你们了，想在年关时，回来看看。

一言蔽之，他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长老不必担忧。”

说罢，季月生默默松了口气，一手摇晃着茶杯闭眼沉思，片刻，他才缓缓转头看向殿中犹如空气的蔺、沈、谢三人。

开口道：“三位师侄？怎的不说话了？”

三位师侄：……

沈归荷率先放下手中茶杯，对着季月生行了个礼，道：“师伯莫怪，师侄认为，今日的茶香甚是怡人，不觉间便沉溺其中，忘了言语。”她声音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蔺绻见他如此答了，顺势将话题推向了正事，温声道：“师伯的茶香自然是极好的。恰巧，弟子们今日结交了一位小友。”

谢玦也道：

“她叫江照，她很好！像个活得不能再活的人。”

随后他就手脚并用，将昨晚今日发生的诸事一一向季长老说了，大致意思到了，却没有说出江照善使什么法术。

云舒在蔺绻对面，见此也对着季月生，补充一句道：“长老，如您所闻，他们这个师妹，善使雷。”

季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放下茶杯，面容随和，某种情绪在他眼里一闪而过，随后融进了茶水。他道：“善使雷吗？这倒是世间罕有。

但自古以来，倒不是没有。”

季月生说这些话，本意便是从旁敲侧击提醒他们：固然你们看中了她，也不能破格提拔，更不能不给众人个交代一蹴而就。

可是细思他的话，也是想勉励江照这段时间补齐落下的课业法术，若是能等到真正拜师入门那一日，自是水到渠成。

云，蔺，沈三人可能皆是如此思量，而谢玦却是似懂非懂，直率地开口道：

“长老，我见她还在那口大锅的时候，就见过了江照的雷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可不是盖的。”

云舒见谢玦两眼放光，忙接话道：“季长老，您应当听说了，云卷被捉住这份功劳，江照可是占了一大部分，她既然能以这个破了天枢宫大师姐的幻境，未来不可估量。”

沈归听了这话，细眉舒展道：“长老，若弟子未曾记错的话，那入门礼…可是在一月后？”

季月生不做言语，轻轻点头。

谢玦顿时起身，拍桌即道：“就这样了！”

他一激动，溢出的法力震得长案上杯盏内的茶水，泛起微小的波涛，溢出杯子边缘，溅落到桌子上。

谢玦后知后觉，面容微僵，心道：幸好长老没有铺师叔从送流坡来的白桌垫。

季月生面色沉了下来，嘴角勾起，道：“小豆玦子，你这莫名拍桌子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闭上眼，伸出食指只是随意一挥，桌子上的水滴便化成腾腾白雾，散在空气之中。

“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江照，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善使雷的预备弟子。”

谢玦眸色一正，道：“遵命！”

说时迟那时快，他行了一礼后就奔出了大殿，径直冲向报名处。

他离去的背影仿佛带起来一阵风，季月生呼出一口气，随后正色望向蔺绻。

“蔺绻，云卷现下在何处？”

蔺绻抬起双手，弯腰答道：“回长老的话，云卷现下已经同魔界那两位女子被关入殿后。”

沈归荷也和他并肩行礼，道：“由于云卷冒充璇玑阁大弟子暗杀未遂，真相目的皆是不明，我与师兄不敢使用刑罚套话。”

蔺绻接着道：“他还说，在师父回宗之前，不会松口。”

季月生神色不改，缓缓站起身，温声道：“那等着吧。

酷刑用不了，问也问不出，倒不如晾着他。”

沈归荷面露惑色，她轻声问道：“长老，若他逃出来，猝不及防，危害弟子该如何做？”

季月生仍然平静道：“他能逃出来？再言，即便他摘了眼上的布，顶着张和云舒一模一样的脸……”

他靠近蔺绻，淡淡道：

“蔺绻，他们分不出来便罢了，你还能分不出吗？”

听见这话，云舒瞳孔微缩，他的视线也跟着季月生落到蔺绻的面容，双手，再到衣摆。沈归荷偏头看了一眼云舒的神色，压了压嘴角。

而蔺绻长眉微皱，还没有改变行礼的姿势，他闭上眼睛，抿嘴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