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的十八岁都风华正茂。
陈最的十八岁，零零散散，杂乱无章，就像是街边的野狗，谁都可以去踩一脚。可他不是野狗，是疯子，谁踩他一脚，他能还以对方十倍。他身上始终有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是这么多年来被欺压，被辱骂，被所有不公平的对待所堆砌起来的东西，是他从幼时到年少的环境里所滋生的铠甲，坚不可摧。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属于哪里，他也不知道。只依稀记得，有记忆开始，便跟随白水巷尾卖豆腐的老太太住在一起。周围的人都说他是老太太在一个雨夜捡回来的。小孩子正是较真的年纪，幼时的陈最每每听到这些话，都要跑去问问老太太:“阿嬷，我真的是您捡来的吗？”老太太每次都温柔又耐心的告诉小陈最:“当然不是啦，要上哪去才能捡到我们阿最那么聪明又好看的孩子呀！”
陈最10岁那年的冬日，老太太变成了黑白照片上呆滞又刻板的人，嘴角连一丝浅笑也无。陈最就这样挺直着还没长成的脊背，跪在老太太的灵堂前，静静地看着前来吊唁的人们，听她们各种窃窃私语，无非就是“哎呀，这孩子以后的日子可就有的磨了”“啧啧啧，天可怜见的”这类似的话。
他听着这些忽高忽低的说话声，没有哭，只垂落在两旁捏得衣角泛白的手出卖了他的无措。小小的人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是什么，他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再从巷尾跑到巷口叫他回家吃饭了，他用孩子的思维，明白了她是真的离开他了。
老太太这一生无儿无女，年轻时受过高等教育，后来家道中落，做起了豆腐营生维持生计，又于古稀之年捡到陈最，自此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而今老太太也走了，留下了孤苦伶仃的陈最一人，此后，再没人陪他吃这些没有尽头的苦，也再没一盏灯给他留了。
陈最就这样在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和欺辱中跌跌撞撞的长到了十八岁。彼时，当初那个瘦弱的的幼童长成了此刻依旧瘦弱的少年。清隽眉目之上，凌乱的发丝在头顶摇曳出风的形状，好似在喧嚣中游走的自由因子，不停扩散。
年久失修的陈旧墓园里，陈最拿着一株即将盛开的茉莉，走到最里的一处墓前停住脚步。沉默不语间，将手中茉莉种种下，而后自然而然的靠着墓碑坐了下来，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燃了一支烟。
这是老太太离开陈最的第8个年头，他却不止往这里跑过八次。这些年，受了委屈，挨了打，觉得自己熬不过去时，他都会来这里坐一整天，就好像当初那个耐心又温柔的老太太还在他身边陪着他一样。
时候渐久，开始起了雾，不知换了第几支的烟在手指间闪着明明灭灭的猩红的光。他终于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偶然落下的草屑，回头看了眼小小的坟茔，用一种认真又近乎执拗语气自顾自地说着:“阿嬷，再见呀。”
陈最走了，在一个无人问津雨夜。他熄了老旧的再看不出颜色的小台灯，也锁上了白水巷尾那间许久也没人访问的小院的门，然后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去北方的列车。他想，他应该重新开始一段未知的，崭新的，属于他自己和阿嬷的那一份人生了。
车窗外的风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地变换着，他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潭水，要把一切从未遇见过的美好都溺死在其中。
困意来袭之际，陈最又想起来阿嬷曾在他耳边逐渐清晰的呢喃细语:“当然不是啦，要上哪去才能捡到我们阿最那么聪明又好看的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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