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凡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一大群带着兵器的宫门侍卫拥进万花楼。他们脚步匆匆,神色凝重。金繁看到领头的侍卫手上佩戴着一枚黄玉。
金繁“黄玉侍卫?”
宫紫商看了看金繁手背上的绿玉,脸更绿了,黄玉侍是比绿玉侍更高一阶的侍卫。她扶着栏杆皱着眉头,看起来虚弱极了
宫紫商“搞什么啊?宫子羽天天来这里都没人过问,我第一次来就派黄玉侍抓我回去?太用力了吧?”
金繁“可能是因为宫子羽没有穿成大小姐你这样。”
卫队队长走到金繁面前,正声道
不重要“奉长老急令,速带羽公子回宫。”
宫门的长老院可是轻易不出动的,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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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鸟鸣,树丛里不知惊动了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女客院落里,选婚已经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庭院里没有了白日的喧闹,安静得连杏叶落入池水都不起涟漪。
云为衫独坐在桌边。她落选了,此刻正看着手里的金牌陷入沉思。
她想起那日在无锋的训练室她问寒鸦肆的话。
云为衫“若是我没有被宫唤羽选中,那该如何?”
彼时寒鸦肆正在为云为衫的指甲涂抹着鲜色的蔻丹。
寒鸦肆的话意味深长:
寒鸦肆“那就要靠你自己想想办法了,相信你心灵‘手’巧,会想出办法的。”
云为衫来到姜离离的门口
房间里没灯
这时,云为衫看见走廊一排房间的灯都熄灭了,唯独上官浅房间还亮着幽幽的烛光,并且隐隐传来低语交谈的声音。
云为衫便朝上官浅房间走去。
叩叩叩——她敲门,房门很快就打开,上官浅笑意盈盈地出现。
云为衫目光往门内一看,姜离离竟然也在。
正合她的意,云为衫福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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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为衫“白日里还没来得及和姜姑娘说声恭喜,能够成为少主的新娘,真是叫人羡慕。”
姜离离听了,脸上却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反而有些哀愁。
上官浅的眉眼在昏黄的光线下有些暧昧,她似话里有话
上官浅“我还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没想到,云为衫姑娘也睡不着。”
三人在纱帘笼罩的低案边围坐,云为衫闻到一阵沉郁的芳香,她撇过头,看见香炉正在冒着淡淡的青烟。
那气味有异,云为衫若无其事地抬眼看向上官浅
云为衫“这熏香味道真好闻。”
上官浅正在倒茶,听到她这样说,笑着接过话头
上官浅“这熏香名叫秋蝉眠,是我老家很有名的一款香料。姜姑娘说夜里睡不着,我就点了这个,可以助眠安神。云姑娘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些。”
上官浅十指纤纤,端起茶盏,递给云为杉
云为衫“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怎么见姜姑娘似是哭过的样子。”
上官浅“我们在聊姜姑娘的心上人。”
云为衫“心上人?”
姜姑娘点头,欲要开口,但泪先掉了下来。
上官浅幽幽地叹了口气
上官浅“姜姑娘在老家有个心上人,所以并不想进宫门当新娘的……”
她转了转眼睛,别有深意地看向云为衫
上官浅“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帮帮她吗?”
说完,上官浅拿起茶杯,掩口而饮,仪态优雅。
云为衫注意到,上官浅拿茶杯的手同她一样,指甲上的蔻丹鲜艳欲滴,微不可查地,上官浅的指尖轻轻地在杯壁上轻点了三下。
她心里一紧
云为衫“看这茶颜色颇深,估计是浓茶,这一杯喝下去,我怕是要天亮才能入梦了。”
顺势,云为衫手指轻轻一抖,巧劲之下,指甲里的蔻丹粉末掉进茶杯里,不多但已足够。云为衫很自然地将茶盏递给了姜离离。
云为衫“给姜姑娘吧。姜姑娘也不要太过忧愁,伤了身子。”
姜离离宽了宽心,低头饮完了杯中的茶水。
云为衫抬起视线,正好撞到上官浅的目光,她们两人正说着话,可上官浅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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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街巷已无行人,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马车内,被黄玉侍从万花楼半请半抓回去的宫子羽正和宫紫商四目相对。
下一秒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宫子羽“是不是你又犯什么事儿了?”
宫紫商“是不是你又犯什么事儿了?”
宫紫商白了宫子羽一眼
宫紫商“当然跟我没有关系了!他们指名道姓说长老要‘羽公子’,你看我是羽公子吗?”
得知要找的人是宫子羽,她简直松了好大一口气,忍不住揶揄起来。
金繁却心情沉重,一直抱着刀沉默不语。
宫子羽思来想去
宫子羽“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去了再说吧,又不一定是坏事。”
宫紫商被他气笑
宫紫商“你房间是不是没镜子啊?没有你就多喝水,然后往地上那啥了照一照啊。”
宫紫商“宫尚角和宫远徵去长老院,有可能是受赏,我们俩?我上次被点名去长老院,脱了一层皮才出来。”
宫门庞大,关系盘根错节,宫门自建立以来,长老院就已存在。长老们德高望重,行事神秘,小辈们不常得见,但也清楚,但凡长老院出动,就绝无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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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门,前方已有侍卫等候,宫子羽和金繁随着侍卫快步走上台阶。
一抹红光在静夜里尤为打眼,宫子羽抬头,只看到圆月下高塔原来橙色的灯笼竟变成了红色的。他面露疑虑,心口微微一滞。
宫子羽不敢拖延,快步朝台阶上去。两人行至高处,陆续看见一些仆人小厮拿着白色丧事用具匆忙奔走,也有穿着白色丧服的人在忙碌,他们行色匆忙,面如死灰。
宫子羽心里咯噔一跳
角宫内,宫远徵正一脸失望地往外走,宫尚角的贴身侍卫金复跟在他身后。
宫远徵原本来找宫尚角,意外得知他又离开了宫门,觉得很是奇怪
宫远徵“哥哥为何这么紧急地离开?”
不重要金复回答:“这次的任务直接由执刃发布,属下无从知晓。并且,沿路也没有任何据点有权限汇报角公子的行踪。”
宫远徵脸色有点复杂,低声琢磨着
宫远徵“单独出行,连你都没带……”
他边说边走到门口,望着高塔上的红色灯笼,心里不安,小声喃喃自语
宫远徵“哥,你去哪儿了,快回来吧,宫门,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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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严整,高树夹道,不知是山烟还是焚香,雾气中都带着肃穆庄严的味道。宫子羽每次来这里都格外紧张,他心跳如鼓,深吸一口气才走进议事厅。
此刻高台上正端坐着雪、月、花三位长老。老者们雪鬓霜髯,身姿苍劲,目带威严的光芒,俯视着来人,
宫子羽心虚地停下脚步,屈身行礼
宫子羽“见过三位长老……”
雪长老倏忽起身,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朗声宣布——
雪长老“仇者入侵,执刃和少主两人陨难,按宫门家规,长老院一致决议,紧急启动‘缺席继承’,继承人为羽宫次子,宫子羽即刻即执刃位。”
宫子羽双眼无神,呆立当场。
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露出一个有点迷茫无措的表情,原本黑如深潭的眸子像被沉入了巨石,汹涌的情绪从中裂开。
他的父兄,死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像听到了一个谎言,像是惩罚他不服管教而众人合谋的一个严惩
但说出这话的是长老,他们肃杀的目光摧毁了他,他无法这样欺骗自己
他浑身冷透了。
缺席继承是宫门家规,执刃离世,由继承人当即继任执刃,若第一顺位继承人缺席,则依次顺延,宫门不可无主。
不对,怎么会是他?
还有宫允墨啊?
他看了眼周围,没有他的身影
宫子羽“长老,我哥哥,宫允墨呢?”
雪长老“宫允墨重伤,还未醒来”
后背被人轻轻推动,宫子羽脚步如石沉,被三名长老带进了一个密闭无窗的房间。
房间不大,光线幽暗。
没有一个侍卫跟随,只有他们四人
房间中有一张软榻,上面摆放着大量刺青所用的工具,一本经书摊开。
软榻前方有两个蒲团,其中一个上面正盘坐着赤露上身的宫鸿羽。
宫子羽找回了一点体温,他既诧异又侥幸渴望着,缓缓抬起眼睛。
宫鸿羽浑身肤色苍白,唇色灰沉,手指尖呈黑紫色,似中过毒,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尸体低着头,双眼紧闭,仿佛一个安静着圆寂的高僧。
宫子羽终究是有了实感,眼睛逐渐泛红。
热泪氤氲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清四周的光,他步履艰难地走过去。长老们让他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来。
宫子羽如同被扯线的木偶,迟钝地、听话地坐在父亲的尸体旁边。
他不由得侧过目光,父亲就在他身边。

宫子羽的眼泪骤然滑落,他低头呜咽之时,雪长老打开了一个小箱笼,里面放着各种器具,看上去都有些年月。
月长老把几滴药水滴到一盘黑色的颜料里,花长老则是拿起一根长针。针尖露出银色锋芒。
月长老拿起一碗黑色的汤药,递给宫子羽。
月长老“子羽,把它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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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冰凉如水,宫门一片死寂。
羽宫的正厅已经被仆人布置成了灵堂,香火缭绕,祭烛摇曳,白色的挽联高悬,两个没有封上的棺椁摆在正厅中央,里面躺着的正是前执刃宫鸿羽和少主宫唤羽的尸首。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被这动静扰了。几人转头看去,是宫远徵。
宫远徵跑进灵堂,看到了棺材和尸体,一时间愣住了。
宫子羽本来安安静静地跪着,看见他进门,浑身的气力上涌,怒气翻腾,他起身一把抓住宫远徵的衣领。
宫子羽“宫门嫡亲一直服用你制作的百草萃,理应百毒不侵,我父兄却中毒而亡!你们徵宫在干什么?!”
打从看见父亲的唇色,他就猜到父亲应中过毒,才会遭此害。
宫远徵甩开手,冷冷地看着宫子羽。
宫远徵抬起目光,脸上虽然依然是桀骜的表情
然而很快就变成了慌乱和震惊,因为他听见雪长老对他说
雪长老“不得对执刃无礼。”
宫远徵不可思议
宫远徵“执刃?他?”
宫远徵“荒唐!宫子羽为什么是执刃,我哥哥宫尚角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宫远徵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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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灯笼悬挂在各处飞檐亭角,惨败的亮光让整个山谷更显森然、瘆人。
宫门,彻底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