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挽心和雷无桀回到那座破败的山神庙时,夜色已彻底笼罩大地。
最后一抹残阳,被远山的轮廓吞噬。
铅灰色的暮霭,包裹着湿冷的夜露。
空气中,远方火药的余味依旧,让人心头沉重。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庙门。
雷无桀愣住了。
眼前的一切,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匪夷所思。
庙里,比他们离开时更加狼藉不堪。
原本就残破的神像,此刻连泥塑的脑袋都滚到了阴暗角落,灰尘仆仆,格外凄凉。
勉强完整的供桌,碎裂成数块木板,散落在地,木屑横飞。
空气中弥漫的尘土与腐朽,夹杂着一股不属于他们的暴力痕迹。
这里,方才也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战斗。
萧瑟和无心,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各自占据着庙宇一方。
萧瑟半躺半坐在东边的草堆上。
那姿态带着几分散漫,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僵硬与不悦。
他苍白的脸,此刻铁青一片。
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阴霾。
无心则笔直立在西边的破窗前。
他背对着众人,雪白的僧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清冷而孤傲。
两人谁也不看谁。
目光始终避开对方,仿佛对方是避之不及的灾厄。
他们之间,隔着满地狼藉的残骸。
隔着破碎的供桌。
更隔着一股浓郁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的僵硬气氛。
沉重得让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雷无桀最触目惊心的是,萧瑟那件视若性命、宝贝得恨不得供起来的千金裘。
此刻,它已彻底成了一堆破布条。
华贵的白狐毛沾满了泥点、草屑。
左边的袖子被硬生生从肩头撕开,露出破损的内衬。
最醒目的是,残破的狐毛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带着泥土印记的脚印。
它分外凄惨,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这件曾被萧瑟夸耀为千金难求的华服,如今的模样,比路边的乞丐装还要狼狈。
雷无桀的心头也跟着抽痛了一下。
另一边,一向纤尘不染、如同雪山莲花般圣洁的无心,此刻也未能幸免。
他雪白的僧袍上,沾染了大片斑驳的尘土,不再一尘不染。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胸口处,有一片被强劲拳风擦过的明显褶皱。
虽然没有破损,却也足以说明方才的“切磋”绝非寻常。
甚至带着一丝凌厉的痕迹。
两人的狼狈,无声诉说着一场激烈的冲突。
其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雷无桀方才经历的生死搏杀。
雷无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的问号。
他的大脑完全跟不上这诡异的节奏。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试探地开口。
“你们……这是怎么了?”
“难道……也遇到打劫的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生怕说错了话,惹恼了这两个看起来心情不佳的家伙。
萧瑟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饱含怨气的冷哼。
他甚至懒得开口。
他猛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那件破烂千金裘包裹的后脑勺,对着雷无桀。
无声表达着不满与不屑。
那份深埋的怒火,随时都会爆发,吞噬周围的一切。
无心则不然。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雷无桀。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看透世间万物的淡笑。
他双手合十,姿态从容。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只是与萧施主,切磋了一下拳脚。”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与周遭狼藉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显得他深不可测。
“切磋?”雷无桀听了这话,更加困惑。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无心。
这哪里是切磋?
这分明是往死里打啊!
他心里呐喊。
看看萧瑟那件彻底报废的千金裘。
看看无心胸口那明显的褶皱。
这分明是一场不留情面的恶战!
“把人家上千两的衣服都踩烂了,这叫切磋?!”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最终还是忍住了。
只是眼神里的震惊与不解,已经完全无法掩饰。
雷无桀正想继续追问,想要弄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
他身后的叶挽心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与嘲讽。
它在寂静的庙宇中格外清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雷无桀下意识地回头。
叶挽心正抱着手臂,斜倚在破败的门框边。
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萧瑟和无心,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她先是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萧瑟那件惨不忍睹、破烂不堪的千金裘。
眼中闪过一丝趣味。
随后,她的目光又轻描淡写地掠过无心雪白僧袍上那明显的褶皱和隐约可见的脚印痕迹。
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最终,她的目光精准而毫不留情地落回到萧瑟那张阴沉的脸上。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弧度透着冰冷的锋芒。
唇角,牵起一抹了然于心,又带着几分玩味与恶意的笑。
那笑容很轻,很淡。
它像一根无形的针。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精准而狠辣地扎在了萧瑟最不愿被人触碰的伤口上。
直击他内心深处那份被掩藏的屈辱与骄傲。
让他无所遁形。
萧瑟敏锐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
那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他无所遁形。
他猛地抬头。
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此刻骤然迸发出两道锐利的光芒。
它与叶挽心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在空中激烈碰撞。
他的眼神里,此刻涌动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处遁形的屈辱。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
这妖女!
这该死的妖女!
她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