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只是好朋友，“私奔”也只是为了溜出去买冰棍的托词。
山口忠想，果然成为朋友的他们要比成为情侣的他们更加合拍，他们有几十年相伴的岁月，有无数个值得回忆的从前，有同甘共苦的经历，有数不清说不完的对视。
只有成为好朋友，他们才能这样祥和美好的相处。
他们聊到了人生几何，聊到了天南地北，山口忠感受到内心愈发平静， 他以为自己是真正的放下了。
就在他这般感叹时，月岛萤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似乎也想起来那年夏天偷偷溜走后买到的那根一块钱的冰棍，尤其是在此刻冰天冻地的季节里，那年夏日炎炎的太阳在记忆里不再灼热到令人晕眩，相反它褪成温暖和煦的颜色，叫他也念念不忘。
高二那年他无意间侧头看到山口忠满头大汗的模样，他因为剧烈运动通红着脸，唇色明亮，修长的脖子高高扬起，墨绿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四处飞扬，他眯着眼睛迎着风，笑得格外好看。
那年，他心动了。
但他还不懂那就叫爱。
风动了。
遭了，他的心脏怦怦跳。
他几乎是情不自抑，拉起山口忠的手，附到山口忠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山口，我们私奔吧。”
趁着风还没停，趁着那年夏日未歇，我也年轻气盛，我们一起私奔吧。
多年以后，此刻，月岛萤的心也在怦怦跳，他不受控制地抓住隔壁跑步机上的山口忠细瘦的手腕，他说:“山口，我们私奔吧！”
声音不再低小仅二人可闻，声音大到整个健身房都能听到，大到山口忠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看到他，感受到他。
书上说，爱就是被看到。
他看到他了吗？
他们都不知道，但看着自己被月岛萤拉着跑出健身房的手，即使身体剧烈地跑动着也没有松开一点，他看着两只手就这样紧紧相连着，山口忠止不住笑起来。
他们奔跑出规则的建筑物，在冰天冻地的世界里汲取自由，各家商店橱窗外张贴着红色的老头绿色的树，闪耀的星星金黄的鹿从山口忠眼前一一闪过，连绵的彩灯像是在照亮他们奔跑的路，月岛萤拉着他的手在前面肆意奔跑，金黄明亮的灯光一直延伸到没有尽头的街角。
天空洋洋洒洒地飘着雪花把他们的外套打湿，地上厚重的积雪一踩一个坑，一步一个脚印，如果回头看，一路都是他们踩下的脚印，山口忠才反应过来，今天是12月25，是日本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他看着前面月岛萤奔跑的背影，一种许久未有的名叫幸福的情愫充斥满他的胸腔，充溢到整个身体都装不下，从他的眼角溢出来。
山口忠喘着粗气，大声地对月岛萤大喊: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阿月！Merry Christmas!”
月岛萤也大声笑出来，是他很少有的爽朗大笑，原来他大笑的时候整个眼睛是弯弯的月牙，照在天上，映在眼前。
他大声回应山口忠:
“月岛萤祝山口忠圣诞节快乐！
山口！圣诞节快乐——”
他雀跃地拉起山口忠另外一只手，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转圈圈，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也不顾世俗批判的眼神，他们只是放纵地奔跑着，嬉笑着，打闹着，像两个贪玩的小孩，又像两个快乐的疯子。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可他们根本无所畏惧。
听不到音乐的人总以为跳舞的人疯了。
直到精疲力尽，山口忠才不由自主地拥抱住月岛萤，他紧紧地环住他的脖颈，闭上眼睛，想永远牢记此刻的永恒。
原来成年了也还可以做少年。
原来他还可以是少年的他，月岛萤也还是那个不可一世却温良骄傲的月岛萤，原来即使他千千万万次确认自己不再爱他，可心脏怦怦跳的悸动骗不过人。
月岛萤紧紧回抱住他细瘦的腰，他整颗金色的头都搭在山口忠的脖颈间，紧紧拥抱住他的这个世界。
他说，“山口，下一次也还和我私奔吧！不！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也和我私奔吧！”
他语气坚定，眼神诚挚，像是在寻求意见又好像是在做出约定。
山口忠笑着低声笑出声来:“我们要这么偷偷摸摸私奔一辈子吗？”
月岛萤却幼稚地正色道:“那你愿意跟我私奔一辈子吗？”
他的询问太真挚，山口忠胆怯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月岛萤，轻轻地道:“阿月，这是我从小到大过得最开心的圣诞节。”
月岛萤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不甘地把头埋进山口忠的肩，却还是温柔地对山口忠道:“回家吃饭吧，我白天已经备好菜了。”
“嗯。”
山口忠不再多语，他还没有勇气和月岛萤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至少过去那五年的生活，他不觉得自己还有勇气再去体验一遍。
刻骨铭心的痛把他变成了胆小鬼，他早就不是那个敢围在月岛萤身边无所畏惧地说爱的人了。
岁月把他磨平，浇灭，再扭曲，他不再是勇敢的山口忠了，他是一个碰到棉花也会受伤的胆小鬼。
他现在是缩头乌龟，是卡皮巴拉，是蝉蛹，要与世隔绝才能安然无恙。
但他会永远铭记此刻的快乐，他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也还是会抑制不住跟着月岛萤私奔，但胆小鬼山口忠知道自己不敢这么明确的承诺月岛萤什么是下一次。
晚上9点吃上月岛萤做的饭时他又一次红了眼角，他看着月岛萤家餐厅亮着的灯和桌上的菜，和他幻想过的画面一模一样，下班回家，月岛萤坐在餐桌对面等他，桌上摆着三两家常菜。
最爱月岛萤的那几年里从来没吃上的一锅热汤，一碗烫菜，原来真的味道这么好，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味。
原来吃糖一点也不管饱，肚子早就饿扁了，好像吃再多也填不满。
原来工作也没有真的适应了，现在真的好累好饿，只有家的温暖可以治愈他的疲惫。
家啊？
好想有个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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