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堡·静室】
安迷修是被渴醒的。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侧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后背却意外地清爽——那道狰狞的爪痕似乎被处理过,只剩下淡淡的痒意。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嵌在石墙上的萤石,柔和的光漫在黑天鹅绒床铺上,带着种陌生的暖意。
身上盖着件披风,不是他的深绿色,而是带着暗纹的黑紫色,布料厚重,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与松木香。
这味道……有点熟悉。
安迷修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什么。低头一看,是块质地细腻的衣料,顺着往上瞧,视线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紫眸里。
雷狮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件宽松的黑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转着个银杯,杯沿沾着点水渍,显然刚倒过水。
“醒了?”雷狮挑眉,把银杯递过来,“再睡下去,怕是要把我披风上的线都攥秃了。”
安迷修的手猛地一松,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看着雷狮递来的银杯,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攥着对方衣襟的手指,耳尖腾地红了。
“我……”他张了张嘴,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碎片里有莉娅狰狞的脸,有格雷和马克的哭喊,还有自己挡在雷狮身前的背影——以及,雷狮抱着他走进这间屋子时,披风扫过脸颊的触感。
“喝吧,嗓子快冒烟了。”雷狮没逼他解释,直接把银杯塞到他手里。杯壁微凉,里面的水带着淡淡的甜味,像是加了点润喉的草药。
安迷修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忍不住往雷狮身上瞟。对方正垂眸看着他,紫眸里没了之前的嘲讽,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看得他心里发慌。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终于忍不住问,声音还有点哑,“我们不是……敌人吗?”
“敌人?”雷狮嗤笑一声,身体往前倾了倾,双肘支在膝盖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刚才是谁喊着‘有我在别想伤魔王大人’?现在跟我提敌人?”
安迷修被问得一噎,手里的银杯晃了晃,水差点洒出来。他别开脸,盯着床尾的暗影:“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不能让他们伤你。”
“哦?”雷狮拖长了调子,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那你说说,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伤我?”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扎进安迷修混乱的记忆里。他想了很久,脑子里闪过无数次交手的画面——雷狮的雷神之锤擦着他的耳边飞过,他的圣剑挑落雷狮的披风;两人在废墟里背靠背对抗失控的魔物,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雷狮踩着他的剑,笑他“正义得像个傻子”,却在他力竭时扔过来一瓶疗伤药……
“不知道。”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深绿的瞳孔里蒙着层雾,“就是……不想。”
雷狮看着他这副茫然又固执的样子,忽然低笑出声。他伸手,想像之前那样揉揉安迷修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转而拿起床边的圣剑,用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
“这剑,认主吗?”他忽然问。
安迷修愣了一下,点头:“圣剑认主,只护持心向光明之人。”
“心向光明?”雷狮挑眉,把剑递给他,“那它刚才怎么没劈了你这护着‘魔头’的骑士?”
安迷修接过剑,指尖触到熟悉的剑柄,心里莫名一安。他看着剑鞘上的“守护”二字,又看了看雷狮,忽然有点说不准了——如果雷狮是纯粹的“恶”,圣剑为什么会默许他护着他?
“或许……”他迟疑着开口,“光明与黑暗,本就不是绝对的。”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这可不是他以前会说的话。以前的他总觉得,正义就是正义,邪恶就是邪恶,像黑与白那样分明。可现在……
雷狮的眼神亮了亮,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答案。他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黑木窗,外面的风带着魔域特有的清冽气息涌进来,吹动了安迷修额前的碎发。
“魔域的月亮,是红色的。”雷狮忽然说,侧过身示意他看,“你们人类总说它象征着杀戮与混乱,可对魔域的生灵来说,它是夜晚的灯塔。”
安迷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一轮猩红的月亮悬在夜空,月光洒在远处的黑色森林上,竟有种奇异的静谧感。
“就像你那所谓的‘正义’,”雷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穿透力,“你护着的那些人,觉得你的正义是救赎;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只会觉得那是枷锁。”
安迷修的手指收紧了剑柄。莉娅的狞笑、格雷的算计、马克的怯懦……那些画面又涌了上来,和记忆里“同伴”的笑脸重叠,刺得他心口发闷。
“他们……不是那样的……”他还在挣扎,声音却没了底气。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雷狮关上窗,转身看着他,紫眸里的笑意淡了些,多了点认真,“安迷修,你守的从来不是‘正义’这两个字,而是你心里那点不肯认输的固执——觉得只要自己够强,就能护着所有人。”
他顿了顿,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安迷修的眼睛:“可你护不住所有人,尤其是那些不想被你护着,只想利用你的人。”
安迷修的呼吸乱了。雷狮的话像把钥匙,撬开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角落——他早就察觉到队友的不对劲了,只是不肯承认,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就能让大家真正团结起来。
“那我该……”他茫然地抬头,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产生了动摇。
雷狮看着他眼底的迷茫,忽然笑了。他抬手,这次没再犹豫,轻轻揉了揉安迷修的头发,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留在我这里。”他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看看清楚,什么才是值得你拔剑的东西。”
安迷修愣住了。他看着雷狮近在咫尺的脸,紫眸里映着萤石的光,竟让他觉得……很安心。
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记忆依旧混乱,可心里那点一直紧绷的弦,好像忽然松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圣剑,深绿的瞳孔里,第一次有了除了“正义”之外的东西。
静室里的萤石依旧亮着,披风上的松木香混着草药味,在空气中慢慢散开。窗外的红月静静悬着,像是在见证着某个悄然改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