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7

船身破开深蓝色的海面时，溅起的水花在月光里像碎银。

修兹趴在船舷上，看着海水从船底滑过，指尖偶尔探进水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他把冻僵的雷狮塞进干草堆，用体温焐热对方发青的指尖，那时雷狮的血还是温热的，不像现在，连靠近都带着暗紫色的寒意。

“在想什么？”雷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海风的咸湿。他手里拿着件黑色的斗篷，不由分说地披在修兹肩上，“夜里的海风带着寒气，就算是亲王子嗣，也别大意。”

修兹回头，看见雷狮站在船尾的阴影里，猩红的眸子映着海面的月光，像两簇沉在深海里的火焰。“在想你当年说的‘永不封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拉了拉斗篷，布料上有淡淡的雪松味，是雷狮身上惯有的气息，“血猎公会的古籍里说，北边的海是被始祖的血焐热的，所以才不结冰。”

雷狮走过来，和他并肩靠在船舷上：“差不多。三百年前，上一代始祖在这里引爆了一半的血核，想把追杀我的人拖进海里同归于尽。”他低头看着海面，月光在他眼睫投下淡淡的阴影，“最后是你把我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记得吗？”

修兹当然记得。

记忆碎片像浮冰般涌上来：零下三十度的寒风里，他跪在结冰的海面上，用石头砸开冰层，把浑身是血的雷狮拖上岸。那时雷狮的血核已经破损，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抱着对方跑了整整一夜，直到看见一间废弃的灯塔才敢停下。

“你当时嘴里还念叨着‘别变成怪物’。”修兹轻笑，指尖划过船舷的木纹，“结果现在，你成了新的始祖，我成了你的亲王子嗣。”

“这叫命中注定。”雷狮伸手，把他被风吹乱的金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耳垂，带着点刻意的温度，“再说，变成怪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护着你。”

船突然晃了一下，不是海浪的颠簸，而是某种沉重的东西撞上了船底，发出闷响。

修兹和雷狮同时转头。

船尾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穿着破烂的灰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像被火烧过的疤痕。他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戟，戟尖沾着墨绿色的液体，滴在甲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海蚀者’。”雷狮的声音冷了下来，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警惕，“净化教派养的怪物，用吸血鬼的尸骨和人类的怨气炼化的，专门在海上猎杀高阶吸血鬼。”

修兹皱眉，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恶意像冰锥般刺过来。这东西的气息比之前的银手更阴冷，带着海水的腥气和腐烂的味道，显然不是普通的造物。

“叛徒……始祖……”海蚀者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含糊不清，却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净化……必须净化……”

长戟猛地挥起，带起一股墨绿色的毒雾，直扑修兹面门。那毒雾里混杂着破晓之毒的成分，却比银手的短棍更浓烈，甚至能腐蚀空气，发出刺鼻的气味。

修兹侧身避开，指尖凝聚起淡紫色的光丝，缠向长戟的杆身。光丝与戟杆接触的瞬间，竟被墨绿色的毒液腐蚀出缕缕青烟——这东西的毒性比预想中更强。

“别硬碰硬。”雷狮的声音刚落，人已经化作残影冲了上去。雷神之锤带着暗紫色的气浪砸向海蚀者，锤风掀起的气流把毒雾吹散，露出对方斗篷下的身体——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躯体，而是用无数碎骨和鳞片拼接成的怪物，关节处还在微微蠕动，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海蚀者的反应极快，长戟横扫，避开雷神之锤的锋芒，转而刺向雷狮的小腹。那里是血核的位置，即使是始祖，被这种淬了毒的武器刺穿，也会重伤。

“小心！”修兹低喝一声，光丝突然暴涨，像一张网般罩向海蚀者的关节。他从安迷修的记忆里见过类似的构造——这种拼接的躯体，关节是最脆弱的地方。

光丝缠住长戟的瞬间，修兹猛地发力，硬生生将长戟拽偏了半寸。就是这半寸的距离，让雷狮得以侧身避开，雷神之锤顺势砸在海蚀者的肩膀上。

“咔嚓”一声脆响，海蚀者的肩骨应声碎裂，墨绿色的毒液喷溅而出，落在甲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但它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另一只手突然从斗篷里伸出来，那只手的指甲长得像鹰爪，泛着黑绿色的光，直扑修兹的咽喉。

“找死。”雷狮眼神一厉，暗紫色的气浪从体内爆发，瞬间将海蚀者笼罩。气浪里的始祖威压如同实质，压得海蚀者的动作迟滞了半秒——就是这半秒，足够修兹捏碎手里的光丝。

淡紫色的光芒炸开，像无数细小的刀片，精准地割向海蚀者身上的暗红色纹路。那些纹路是它的能量节点，被切断的瞬间，海蚀者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身体开始像碎玻璃般剥落。

“净化教派倒是舍得。”雷狮看着海蚀者的残骸化作一滩墨绿色的液体，被海风一吹就散了，“居然用初代吸血鬼的骨粉来炼这个东西。”

修兹走到船舷边，看着那滩液体渗入甲板的缝隙，皱眉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来这里？”

雷狮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海蚀者掉落的一块碎骨。碎骨上刻着个细小的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红光。

“追踪符。”他捏碎碎骨，符文在他掌心化作一缕黑烟，“应该是刚才在小镇巷子里沾到的，银手的衣服上缝着这个。”

修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斗篷，又看了看雷狮的风衣，突然笑了：“看来，我们的蜜月旅行要被打扰了。”

“算不上打扰。”雷狮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海平面，那里已经能看到模糊的灯塔轮廓，“快到了，那座灯塔就是三百年前我们待过的地方。”

修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灯塔的灯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心脏。他突然想起，当年在灯塔里，雷狮发着高烧，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说“等我好了，就带你来看永不封冻的海”。

三百年了，这句话终于要兑现。

船渐渐靠近岸边，海水果然如传说中那样，即使在深夜也保持着液态，泛着深蓝色的光泽，像一块巨大的宝石。灯塔的影子投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轻轻晃动。

“下去看看？”雷狮松开他，伸手去解船锚。

修兹点头，率先跳上沙滩。沙子是温的，踩上去像踩在被太阳晒过的棉被上，和他想象中的冰冷截然不同。他回头，看见雷狮正站在船舷边看着他，猩红的眸子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愣着干什么？”修兹朝他招手，靛青色的眸子里映着灯塔的光，“不是要带我看海吗？”

雷狮笑了笑，纵身跃下船，落在他身边。两人并肩走向灯塔，沙滩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就被上涨的潮水抚平，像从未有人走过。

灯塔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时，灰尘在月光里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和旧木头的味道。一楼的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渔网，墙上还留着当年修兹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雷狮，要快点好起来。”

“你看，我没骗你吧。”修兹指着那行字，眼底闪着笑意，“我说过会让你好起来的。”

雷狮从身后抱住他，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嗯。”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的，我都信。”

窗外，永不封冻的海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远处的海平面上，隐约有黑影在移动，是净化教派的追兵，还是别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三百年的等待换来的重逢，拥有这片被始祖之血焐热的海。

修兹靠在雷狮怀里，听着他胸腔里血核的跳动声，突然觉得，所谓永恒，或许就是这样——在永不封冻的海边，和你一起，看无数个日出日落。

而那些追来的阴影，不过是这永恒里，一点无关紧要的杂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