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飘！”大飞满脸焦急，小心翼翼地将海飘抱在怀中，那担忧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从他的声音中汹涌而出，“你没事吧！”
靠在他怀里的海飘缓缓抬起头，嘴角艰难地扯动着，仿佛是想用一个笑容，向他以及其他人表明，自己并无大碍。
“没事的，没事……”大飞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伸出手，轻柔地擦拭着海飘嘴角淌下的血痕，那动作小心翼翼又充满力量。
温暖的韵光缓缓亮起，伴随着他低声的呢喃，如同柔软的泥土努力去填补那裂开的河坝。
“海飘姐姐！”白糖的声音比他本人更快地抵达此地，他步伐匆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看着海飘那虚弱得如同即将干涸的小水洼一般的模样，紧握着正义铃，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眼神在海飘和大飞之间来回移动，视线在这有限的范围内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安稳的落脚点。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大声呼喊着：“小青姐姐！”
这呼喊声传到了不远处武崧的耳中，他的耳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依旧低着头，看着脚下那已然失去生机的水梧。
他左手握着的弑神，此刻仿佛既不是武器，也不是希望，而是一块炽热到能烫伤灵魂的烙铁，又是一块寒冷到能冻结血液的坚冰。
她的离去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仓促。
他盯着那不会消散的尸体，看了许久许久，才缓缓扭过头，将目光投向明月和小青的方向——不出所料，尽管看起来伤得极为严重，但明月还是凭借着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顽强体力，最先赶到了小青的身边。
“大家都回来了……”他轻声呢喃着，随后转过身，抬起头，举起手中的剑，遥指向那矗立在一旁的巨大藤蔓，高声喝道：“恒沙渡厄，我们该谈一谈了。”
战斗，往往是在沟通无果时的无奈选择，而语言，才是文明的基石。
“谈什么？”恒沙渡厄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悦。
武崧指了指头顶，剑锋对准那黑色的土壤，却仿佛指向了那遥远的天空，“你对步宗做了什么？”
“我为它带来了新生，这是他们所祈求的新生。”
“你杀害了……数不清的京剧猫，即便没有判官来给你定罪，你的罪行也是罪恶滔天，不可饶恕。”
恒沙渡厄没有回应，武崧心里清楚，它并不在意。或者说，相较于它心中所期望的未来，历经漫长岁月的它，根本不在乎那些转瞬即逝的生命。
那高举在半空的枝条沉默地绕开他，朝着那虚弱的猫儿缓缓延伸过去，而武崧则垂下眼眸，毫不犹豫地挥下利剑，将经过他身边的所有枝条一根根斩断。
“你在为何而愤怒？”
枝条纷纷落地，随之枯萎，恒沙渡厄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发起攻击，它只是这样问道。
武崧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它，答非所问地说道：“最初我们见到的那只猫，引领我们来到这里的那只猫，是你吗？”
“是。”恒沙渡厄耐心地回答着，枝条依旧从各个方向朝着海飘靠近，然而却被那翠绿色的屏障所阻挡。
“把朋友给我。”枝条用力地敲打着屏障，恒沙渡厄显得有些急切。
沙漏，沙漏的沙子即将流尽。
“你杀了他吗？”武崧朝着那巨大的藤蔓走去，尽管他知道那并非它的本体。
“他死在不久之前……按照你们的理解，大约是十一年前。”
也就是说，这与它无关。
武崧紧紧盯着那藤蔓，对方那波动并不明显的语气，让他心中的怒火逐渐升腾，“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步宗带来新生，但你所做的一切，分明是在将它所有的未来彻底抹杀！”
“它的未来？”恒沙渡厄的声音中出现了明显的疑惑，“它的未来就在这里，孩子们的沙漏会空，但它会再次翻转，森林永远都会保持着生机。”
“那生活在这里的猫呢！”
“这正是朋友所渴望的。”它声音中的困惑渐渐消散，它没有表情，可武崧却仿佛能看到一张无比认真的脸庞，“让森林覆盖被黄沙吞没的土地，让生机重返那即将死去的沙地——这是朋友的约定。”
“朋友……对你来说，朋友是什么？”武崧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去理解恒沙渡厄的思维方式。
“朋友，就是朋友。”
恒沙渡厄缓缓地描述着它的朋友，“有了朋友，黑夜将不再可怕，孤独会远远逃离，那永远流不完的沙漏也会加快流逝的速度。”
“但朋友的沙漏流逝得很快，所以需要约定，约定是朋友的见证。”
“你的朋友，”武崧的表情沉重，眼神无比认真，“也有自己的朋友，也有亲人。”
“亲人。”恒沙渡厄重复了一遍。它记得，它之前所扮演的那只猫，便是上上个想要让大树遍布步宗的朋友的亲人。
可是，亲人究竟是什么呢？
“对许多猫来说，是比朋友更为重要的存在。”
啊，原来如此重要啊。所以，朋友的亲人才会燃烧着那般猛烈的火焰，想要让它为朋友报仇吗？
可是，朋友说过不要报仇……
“你害死了无数朋友的亲人。”
武崧一字一顿地说着，话语中仿佛呈现出那他未曾亲眼目睹，却又如同近在眼前的尸山血海。
恒沙渡厄的声音短暂地消失了，很快，所有的枝条都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仿佛在否认，“他们不是朋友。”
“约定最重要。”
它的声音平淡、坚定，却又透着一股残酷的意味。
武崧的瞳孔微微颤抖，握剑的手紧紧地握着，关节泛白，他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正要开口说话时，身后却传来了白糖的声音。
“让整个步宗都陷入毁灭的境地……成千上万条生命在一夜之间消逝，这就是你眼中，那个朋友所期望的未来……开什么玩笑，开什么荒唐的玩笑！！！”
那声音如同他不断上涨的怒火，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彻底失控，从他的口中如火山喷发一般爆发出来。
他迈着大步朝着恒沙渡厄靠近，那金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藤蔓的顶端，似乎能够与那无形的意识相互对视。
“嘴上说着朋友最重要，约定最重要，你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朋友，什么是约定！”
“那是……”
“什么那是！真正想要成为朋友的话，才不会盲目地听从任何乱七八糟的约定！”白糖大声地打断了它的话，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不对的事情就应该阻止，不好的念头就应该让它打消！朋友之间可不是一味地顺从！”
武崧愣愣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那金色的眼眸坚定地直视前方。
枝条开始晃动起来，仿佛在颤抖。
“你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作真正的朋友！”
他大声地呼喊着，脚下踩到了之前曾打滑的地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了一下。身后的武崧下意识地伸出手，白糖却晃了一下，用正义铃在身后一顶，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武崧微微一愣。
他的眼眸如同三伏天里炽热的太阳，灼得恒沙渡厄阵阵发疼，可明明它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只是因为害怕黑暗，害怕孤独，你不了解猫，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正想要和他们成为朋友！”
“不……”
“你只是自私罢了！”
“不是的……”
恒沙渡厄在剧烈地颤抖着，整个天地似乎都随之颤动，它的声音出现了更大的起伏，“那是朋友，是朋友……”
因为沙漏流逝得太快，火焰燃烧得太微弱，它还来不及和朋友多说几句话，朋友就要离它而去。
约定是朋友存在过的证明，约定是它拥有过朋友的证据，所以……
“约定是最为重要的。”
枝条的颤抖停止了，恒沙渡厄的声音坚定而又偏执。
“自己的理解存在问题，就不要把事情说得好像和自己毫无关系！”白糖用力地挥动了一下正义铃，清脆的声音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突兀却并不刺耳。
恒沙渡厄看到，这小小的猫儿身上，燃起了让它也感到畏惧的火焰。它有些迟疑，想要退缩，它看到他的沙漏上有朋友修补的痕迹，他的火焰中有朋友添加的薪柴。
那是朋友留下的印记，它不想让这些印记消失。
“让一切都恢复原状！”
恒沙渡厄听到他在大声呼喊，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它认真地回答道：“不行，这是约定。你们离开吧。”
白糖心中很清楚，自己面对眼前这个不知存活了多久的庞然大物，根本没有丝毫的胜算。但是如果他现在就这样离开了，那步宗呢？步宗那些无辜遭受牵连的猫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约定是最为重要的……
白糖双手紧紧地握住正义铃，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决心如同钢铁般坚硬决绝，“恒沙渡厄！”
武崧仿佛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猛地大声喝道：“丸子！”
白糖单手高高地举起正义铃，正对着那高大藤蔓的顶端，一条金龙在他的身后怒吼：“你不懂猫，那我现在就用拳头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猫！”
“丸子！别冲动！”武崧快步上前，想要拉住白糖，然而他的手刚碰到白糖的手臂，后者就如同被毒蛇咬了一般，猛地将手甩开。
他们愣愣地对视着，白糖移开了视线，“我不可能对步宗的猫置之不理，武崧师兄，你带大飞他们先离开这里。”
这陌生的称呼让武崧更加愣住了，他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不要冲动！你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那也要打，”白糖的声音异常固执，他高高地扬起头，直视那似乎存在的无形意识，“我要让这个不懂猫的家伙知道，它没有资格随意决定谁的未来！谁都不行！”
恒沙渡厄沉默着。
它的枝叶忽然又开始抖动起来，声音的起伏变得更为明显，语序也变得杂乱无章，“打开！朋友！她的火要熄灭了！给我！”
彭！
巨大的枝条用尽全力拍打着大飞的护罩，大飞紧紧地抱着海飘，那翠绿色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枝条，眼神中流露出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看向远处与恒沙渡厄剑拔弩张的白糖，低下头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猫。
护罩消失了。
枝条急切地从他的怀中卷走海飘，大飞配合地松开了手，却又不舍地想要抓住那只手，直到那只手远到他再也无法触及。
一片片绿色的光芒从四周涌现出来，从树木中，从土地里，从藤蔓中，那其中所蕴含的浓烈生机，仿佛用肉眼都能够清晰地察觉到。
光芒源源不断地涌入海飘的体内，她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大飞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缓缓地落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恐惧才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要是刚才自己赌错了……
“……”看着海飘正在被治疗，白糖紧紧地咬着嘴唇，将身上那蠢蠢欲动的韵力熄灭了。
他不能任由恒沙渡厄继续为非作歹，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从而危及海飘姐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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