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公子

清晨日出，大地弥漫着露水的味道，阿念提着水桶前往河边打水，本还有些睡意朦胧的人，在抵达河边几步之遥时，整个人都被吓醒了。咚！木桶重重落地的声音。

“我的女娲娘娘…我的太上老君…”

阿念拍打着胸口安抚自己快跳出来的小心脏。终于平静些后，阿念皱褶眉头，垫着脚尖一点一点挪近河岸边趴着的人。看身高应该是个男子，骨瘦如柴，脏兮兮，从头到脚沾着血与泥。

阿念试探性伸出一只手指戳戳那人的颈部，蹩脚的探探脉搏，想说如果确定人死了，就给就地埋了，就当日行一善。没想到，指尖居然感受到了微弱的跳动，这下不能埋了。

“欸！欸！听得到吗？”

阿念站起来退了一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这个人，目光停留在他抓着花的手。虽然指甲渗着血手指又黑又脏，但阿念还是看出来，那是一双会弹琴的手，也是一双会作画的手。

“这位公子？”

能弹琴能作画，想必是哪家公子，怎么会落得这么惨呢？家里倒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听多了石头说书人说书的阿念脑补出了一本狗血剧情。这人该不会…家族被灭门，他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吧？想着想着，阿念神经兮兮的看了看左右。

“公子？可是有人在追杀你？我把你挪到可藏人的地方，等你好了再看怎么着，行吗？”

那男子艰难的睁开眼睛，眼皮臃肿，勉强睁开两条缝隙，瞳孔适应了一会儿才聚焦，也才看清面前的人。是她，皓翎小王姬。她怎么会在这里？

见人家还是没有反应，阿念苦恼的挠挠脑袋，又看看他浑身的伤势，看起来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难保没被打坏脑子。阿念看了看左右，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即便最后残了，谁说身有残疾就不能做好事情，不能好好生活了？母妃不活得好好的吗？

“你都快比布料轻了。”

阿念原本以为她这小身板扛这么高的男人会很困难，结果居然还好。这副身子瘦弱的只剩下骨头和皮了，感觉和她每月进货的布料丝线差不多重而已。

“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阿念将伤得破破烂烂面目全非的人放在床上后又开始苦恼了，这从头到脚的伤，简直无从下手。她去书桌翻出小夭给她的医书，里面都是些基础的治伤和配药办法，都是小夭自己撰写的，即便是门外汉，只要识字就能照着做。

“聊胜于无，死马当活马医吧！”

阿念抱着装着那本医书以及各种内服外用药的行囊回到床边后发现自己身上也都沾染了血迹，她看看床上血肉模糊的人，这治伤的第一步，应该是清理。然后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男女有别是个大问题。

阿念挠挠脑袋，叹了一口气，拿出怀里的帕子，叠厚了些后缠绕在自己双目上，她一边系紧一边想道，历练，都是历练啊！

“公子，本姑娘真的不是占你便宜哦！”

男子被放入装满温水的浴桶中，身后蒙着眼睛的女人为他沐浴，因看不见，水瓢时不时敲到他本来就没有受伤的脑袋。对，他的脑袋没有受伤，因为那个人，他的哥哥，要他清醒的感受折磨。

“哎呀！对不起。哎呀！不好意思。”

每不小心敲一下，阿念就道一次歉，或揉揉或吹吹被她磕的那处。无法说话的男子，也每次都心中回应着，没关系，没关系。

“哎呀！完了哎呀！更疼了吧？哎哟！对不起。”

他身上的衣服和血肉糊在一起，阿念只能剪开，本来就很难，还得蒙着眼睛做，他身上又多了不少新伤。男子还是在心中回应着，没关系，没关系，不疼的。

在那暗无天日的三年里，没有人在乎他疼不疼，不，是在乎的，是希望他可以更疼。面目全非，破败不堪，被扔在大街上自生自灭的那些日子，他也成求助过，曾经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援手。

他放弃了，大哥成功摧毁了他的身、他的心，他躺在河边，想最后再晒晒太阳，看看花儿，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皓翎小王姬。她穿着朴素，自己一个人出来打水，看来是在此处隐姓埋名游历的。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距离自己这么近。他几乎每年都会代表涂山氏前往皓翎贺两位王姬的诞辰。皓翎氏是王室，即便涂山氏在中原是大户，是大荒首富，但总归只是商户，他们的面子再大，进了王宫依旧是一介草民，都只能遥遥望着王室贵人。

记得皓翎小王姬成年那年，族里想了个别出心裁的贺礼，让他给皓翎小王姬抚琴一曲。自己的琴技在大荒很拿得出手，万幸小王姬也不嫌弃，兴致来了还翩翩起舞起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舞倾城。可惜了，那么美的景象，人生中只见了那么一次，因为皓翎王下令王姬不得对外起舞，他们这些「癞蛤蟆」就没机会再见到天鹅了。

可小王姬何止是天鹅，她是凤凰呀！大荒少有的水系凤凰，夷氏凤族和青龙部当眼珠子疼的小凤凰。水系凤凰不善战，真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上等滋补的灵药，在大荒最混乱血腥的那些年，这本该尊贵的神族竟被猎食的近乎灭绝，只能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若不是当年的静安妃入了当今皓翎王的眼，纳其为妃并照抚她仅存的几位族人，大荒怕是就没有水系凤凰了。

水系凤凰神丁稀缺，不足以列为一个族，皓翎王将水系凤凰也就是夷氏并入了皓翎最大的部落，皓翎王的母族青龙氏，寓意龙凤呈祥。皓翎氏如今的神丁除了皓翎王自己就只有两位王姬，至于其他皓翎氏去哪了，嗯，懂得都懂。

也就是说，如果皓翎王没生出个王子来，青龙部的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皓翎掌权人。而父亲母亲皆出自青龙部的皓翎小王姬就成了最重要的纽带。皓翎王从未为两个女儿订亲事，可大荒看得懂局势的人基本都默认皓翎小王姬最终的归宿一定是青龙部的男子。本还在惋惜皓翎王疼小女儿疼得各种防贼的世家子弟们，在被家中长辈科普利害关系后也就都歇了心思。

这也是为什么小王姬明明论容貌和才华都比大王姬出色，世家子弟却更被大王姬「吸引」。皓翎大王姬的母亲是西炎的西陵王姬大将军，皓翎大王姬身为西炎王室和皓翎王室的后代，那确实很是尊贵，可西陵王姬大将军毕竟已故，大王姬只是西炎王众多子嗣中的一个外孙女，这其中可高攀的机会也就多多了。皓翎小王姬说白了点算是有半门亲事在身的。

以上这些，涂山璟身为板上钉钉的涂山氏未来族长自然都是懂得。就是这么一个遥不可及的贵人，此刻距离自己这么近，为残破不堪的自己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