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前往阳金殿前,云画打听过,龙翎祖地几乎处在巨龙大陆的中心,以它往四周扩展到一定范围,就是宗门子弟常说的龙翎国——严谨来说,这三个字只适用于历史语境。
“可是师傅,启朝不也是龙翎国吗?”准备出去见大世面的云画积极提问。作为回答,师傅捋着花白的胡须扯了一通老不正经的言论,意思是皇帝一家人就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
事实上,历史上最后一个统一的龙翎国学名“真昼二十四祭司国”,延续两千年的稳定内政,最后解体于一千多年前由外敌引发的政治动乱。而明氏启国建立于大概九百年前,发源于土地肥沃但文明蛮荒的巨龙山脉东侧,以暴力摧毁先进精致的文明。于是即便是到了一统天下已成定局、长驱万里兵临旧都落耀的时候,落耀城的虔诚教徒们宁愿背井离乡,也不肯屈服于启国的统治。更别说“天”上的宁罗城了,在真昼二十四祭司国以后,远在“天”边的宁罗城人就再也没有干预过地面上各国的政治,更别说授予哪个国家“龙翎正统”的地位了。
从两万几千年前宁罗城甫建立开始,宁罗城就是龙翎文明的最高峰,就像它所依托的插天峰和万里高原一样,是地面上的龙翎族人所无法企及的。而对宁罗城而言,启国既不值得他们出手扶持,也不至于让他们下地清剿,和其他在大地上昙花一现或长久存在的龙翎族国家,和北方的北境、西南的极乾斗国,以及东北大雪山上的古龙星国,并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师傅最后总结:“作为启国人,这脸面我们还是要给皇帝撑住的。这次你要参加的任务会有四个国家的少年子弟共同参与,启国、北境、极乾斗和宁罗城。我打听了,你那队伍里北境和极乾斗的人各有一个,和他们在一起,你可要争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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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阵法开启的时候,才需要确认印记。”回归正传,忙活了半天林行旭得出结论如下。
“那阵法怎么才能打开……”云画无语,但法阵这等复杂的学问,她除了相信林行旭和宁罗门出身的宁月英别无他法。她和大多数东南出身的修炼者一样,药、毒、魔力植物和昆虫、木叶类特殊武器多少都有涉猎,但在法术方面却只有三脚猫功夫,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自走开去,想着把不见人影的虞堂风给揪回来,而这里吧,她不给他们添乱就算好了。
但云画有自知之明,不代表“别人”也会有。等小半个时辰后她转了一圈带着虞堂风回来,法阵边上的四人状态不一,其中三个或斯文或自然或半跪着保持机动性地坐在法阵前,法阵上摆了一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云画认出是能够储存能量的星灵石,随即就猜是宁月英带来的道具;法阵上的光影一圈一圈地流转,明显是有动静了。林行旭和宁月英不时交流意见,徐灏则做着不说话打打下手,只留一个等着坐享其成的家伙站在后方一两米处。
这个距离即表现了置身事外的态度,又方便他摆个脸色给别人看——什么都不做,但是脸色黑得像个对工程进度不满意的监工。看见两人回来,他不再驻足旁观,又走到门前用力推了推大门。
大门的纹丝不动。云画好奇过去看了眼,地面圆阵获得了足够的能量之后,法阵却还有不少通路没有被激活,任他们怎么捣腾也不再变化,好像进入了一个临界点,而石门上的法阵没有任何配合启动的迹象。
“没有时间了。”她听到背后那人沉声道:“我试过了,一个人打不开这扇门。”
“那我和你合力?”这是虞堂风。对方没说话,可能点了点头,然后堂风干脆提议:“我们攻击门中间的圆形纹。我左你右,我数三声。”
“行。”这次他回答了。
云画赶紧看过去,那两人说干就干,与声同动。虞堂风右手握拳,圈周似有雾气萦绕,如同漩涡般集中于一点。霍禁明显功力不俗,金象星灵之力集中于拳面,整个拳头像是金刚石铸成的,颜色隐去,只剩灰色。
“轰隆!”两声同时,巨响轰隆宛若雷鸣。
门没有开,但圆形的浮纹上光芒闪现,灵气喷涌而出,狠狠把两人掀飞。四人大惊,云画当即高高跃起,身周灵力大放,在风灵力的推动下惊险地截下了堂风;而霍禁身手的确了得,不过十米的缓冲,他在被掀起的瞬间在空中唤出了储物空间里的兵器,又在空中俯身出枪刺中地面,在地上划处一道长长的裂痕,最终成功落地刹在平台边缘三米处,白银兽纹的长枪在午时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他大喘几口气,直立起来重新走向圆盘,表情仍惊魂未定。
“多谢了,好厉害的防御法咒。”虞堂风缓过来,一边苦着脸捧着遭受法咒反噬的右臂,一边对云画道了一声谢。林行旭见两人都没事,也松了口气。
“我说你们啊,不要着急,还有时间呢。”徐灏抽着嘴角:“我看那大门的机关大概是在殿内,从外面是打不开的,到了时间里面的人自会开门让我们进去。”
云画心中很是同意,只恨那刚才捡回一条命的准队友站直了身立刻就是异议:“那倘若这道大门是对我们的考验呢?我们就被挡在外面?这次任务事关重大,是你们启国太子直接向各宗下的英雄帖,各门各派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却要在这里蹉跎着,向世人展示我们是一群平庸之辈?”
云画一惊,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真的了。她向来心直口快,立刻紧张地问那人:“难不成没准时进殿就会失去任务资格吗?”可恨她没向云山雾师傅多问几句!
某人嗤之以鼻。
“不会。我是星灵殿派出来的,没听说过任务临开始还会换人。星灵殿这趟一共就来了八个人,三个说是去南方魔族遗迹,三个是去西方金厉国,一个去赤龙古都神木城遗迹,还有一个去古龙星国遗迹的我,没多多余的了。”徐灏果断表示,而后却是看向了身后的宁月英,那少女微微颔首道:“是的。”
林行旭默默表示同意,云画没吭声,她现在倒是有些能理解为什么那极乾斗弟子如此着急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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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起,云画就没遇到什么需要竞争的情况。先是独生子女一个,同胞手足是木有的,老爹更是一棵三代单传的独苗。母亲那边有个姨妈,依稀有那么个表姐还是表妹,可能后来又添丁进口了云画也不清楚——因为他们隔了老远,母亲绿罗的老家远在别国。小时候一家人跟着鳏夫祖父住在深山老林里,小云画每天活力没出释放的时候也没有小伙伴打闹,转头就往森林深处跑,回不来家了就哭,守林人祖父会放出猎狗把林子整个翻上一翻把她找到,后来她长大了一些,耳聪目明记性佳,就再也不会迷路了。
待到了该“觉醒”的年纪,祖父按照传统把她送进了隔了两座山的兰林天门拜师修行。兰林天门的发达程度放在整个天林盟里能排进前十,山里来的孩子本该感受到压力了吧。但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因为云画的老爹云蓝木少年成名,能代表天林盟两度参加全龙翎范畴的修炼者大比的那种,虽然名次不好看,能拿到代表名额就是实力的象征嘛。讨到媳妇后,云老爹留在了兰林天门教几个徒弟,女儿到了年纪,一并管教了就是。
转眼两年过去,兰林天门这庙已经装不下云画了。一次天林盟内部交流里,林罗宗宗主老爷爷云山雾一眼看中,铁口直断云画是学习御风术大好苗子,在兰林天门里使飞刀多可惜呀!云画也觉得和老不正经童趣满满的宗主相谈甚欢,被带着体验了一把御风术之后当场决定当师傅的弟子,被抛弃的云老爹只好苦笑着让妻子给云画收拾行李,搬家吧。
自此开始,云画在林罗宗云老宗主门下当了三年的关门小弟子。头顶上嫡亲的师兄师姐大多早二十年都学成离殿各自天涯了也没什么竞争,自身又天赋秉异学什么都快,旁支的师兄师姐只有拿自己的先进事例督促激励一干小徒弟的。何况云画又是个女孩,云宗主有个天赋异禀的外孙堪堪大自己四岁,宗主殷殷教导他好好照应小师妹,在这位的照顾下,云画也从没因生活琐事和同宗弟子起过争执,主打一个自己跟自己比,还有就是你敢我敢——师傅您老敢放手让我做,那我就不客气了,尽力而为,至于后路嘛麻烦师傅也帮我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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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罗宗首誉天林盟,但毕竟不是启国的宁罗门和赤龙宗那样的大宗门,更不是极乾斗那样直接拥有国家政权的超级大宗门,大概人家门派里竞争激烈,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莫名理解了一下,云画同情心开始泛滥,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你……别着急,你的功夫摆在这里,”云画心中衡量了一直这人刚才下意识的出色表现,和自家肖师兄以及老爹手上那个惜败于肖师兄而挂榜天林盟新秀弟子第八名,无缘代表名额的兰林天门少年天才骆师兄相比,谁高谁低高下立断。
“全龙翎的少年弟子估计没几个是你的对手了,要是他们目不识珠,你转头就去参加龙翎大比呗,正好现在还来得及。等拿下个好看的名次,一样光宗耀祖、名扬龙翎嘛。哎呀你的手痛不痛啊,我这里有舒缓用的青草膏……”
气氛缓和了,研究法阵的三人组也能专心投入正事了,光靠蛮力是不行的,暴力美学不是被老人家欣赏的,比起费大力气把大门捅穿,云画更愿意等林行旭破译法阵,说不定万宗盟要考验的其实是林行旭和宁月英的法术造诣呢?这比考验力量能不能硬砸开大门听起来要合理得多不是嘛。
“这是两回事。”给两个轻伤员分别上药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沉默了有一会的某人坚持道。
云画疑惑:“什么两回事?”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龙翎大比?”不答反问。
云画无语地闭了闭眼睛,想着宽容些,就算这个人连尊老爱幼的美德都没有这么呛自己真是缺爹少娘没教养,就算这人脑回路就像个原始人独断专行脾气又坏迟早给队伍惹事,唉,就算是为了这老兄还算有几分姿色,云画收拾好心情,拿出面对师傅那狗都嫌弃的两岁曾孙的好脾气如实说道:“我家有探险传统的,我外公在瘴南杀过拿人喂蛊的国王,在东边沿着大陆海岸线走到过大海湾,还去过北方黑暗森林里的大湖,我觉得龙星遗迹比龙翎大比有趣多了。”
“哈哈真巧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虞堂风顿时共鸣,笑颜如花,眼神真诚。
就在这时,林行旭出声招唤他们,云画转过头,看见三人身前,一束日光通过某种折射,穿过重峦叠嶂,精准无误地射在圆心。圆盘的纹路发出白金色的光,然后闪烁了一下,像火焰一样,好像在升腾。
“圆盘有变化!”
“没错,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林行旭笑:“这里是一个传送法阵,需要入口也就是我们这一侧提供能量,天色合适的时候才会开启,最后需要检验印记才能通过。其他都是辖制机制。”
云画兴奋,转头两三下帮某人把药给抹了,那边林行旭三人先后站上圆阵消失不见。如此看来,阳金殿的大门和入口完全没有关系,大门中心的纹路也不是法阵,入口就是圆盘!
虞堂风走开几步,就到了法阵边上,好歹还是停下来等了云画两人一等,试想这阳光要是变化了,他们可不是就会被落在外面了?同志们抓紧时间呀。
“你先走吧!”云画决断,手上飞快地收拾东西。虞堂风一点不磨叽,向前一步上圆盘。又是光影一闪,他也消失了。
平台上只剩下云画和某人,那人脸色黑得和锅底一样了。可不是,石门干脆就不是入口,多打脸啊。
“额,其实我也看不懂法阵,没关系的,大家各司其职嘛……”云画试图安慰,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你想当探险家?”他忽的问。
“对啊。”云画骄傲,却见他的英俊的脸上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小孩子还是留在家里过家家吧。”
某帅哥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消失在法阵的光芒之中。
初春山上的阳光暖融融的,向阳的山坡上植被葱郁,藤蔓植物从山壁上垂下,影子在阳金殿前摇晃,在这平台上只剩云画一个人,捏拳僵立,几乎气炸了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