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什么?
一个神经与神经之间的新突触、一段在大脑和血肉间涌动的电流、一片激素汇聚成的海湾。
一幅只能存在于心中的画面、一场永远无法泯灭的风雨、一路走向花海与阳光的旅程。
汹涌激荡的恨、喷薄而出的爱、撕心裂肺的痛苦、求而不得的想念。
一个人,一个世界。
这就是……记忆。
“神秘组织帕尔马目前盘踞在内海。情报显示,目标疑似在内海抓捕大量可疑生物进行大规模试验,实验与内海的原生黑环有关,推测该组织正在研究如何扩大黑环的影响范围,并引爆即将出现的BR-005。已触发一级警戒,务必尽快处理。”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中,你听完了上庭发给兰利的通讯。
“想法?”
你把终端递回给她,“这种事归第九机关管吗?FAC呢?”
她抬眼看着你,目光尖锐,仿佛能穿透一切。
你避开那目光,忽略自己泛红的耳廓,低下头思考起来,“FAC没有跟来是因为……他们管不了?不想让他们管?还是……他们有别的用处?”
“嗯,继续。”
“原来这种谁也不愿意干的糟心玩意儿都丢给管理局,那时候还会有FAC是因为我们归他们管……现在管理局是第九机关的了,所以……不对呀,警戒度这么高的事市议会竟然一点也不参与,MBCC这算是……自主行动权提高了吗?”
兰利笑了,“有进步,但不多。” 她的金发在风中飘扬,时不时将右眼遮住。
你盯着她,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请,长官。”
“帕尔马在内海已经待了半年多了——很明显我给你的资料你没认真看——上庭直到现在才发布警戒,而且是秘密地发送至第九机关。这明摆着是要管理局出马,还摆出一副信任你、重视你的模样,实际上是见死不救的意思。FAC很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个任务,结束之后他们才会接到来打扫战场的指令,甚至连这个指令可能都不会有——毕竟内海怎么清理也就那样了——所以做好自生自灭、没有后援的心理准备。”
你咽了口唾沫,“既然是管理局的任务,你为什么要来?”
“……你想要多少个理由?收到指令的人是我。跟你挑明了吧,新人,这不是任务,而是一场考验——不只是对你的,还有对我的。”
舷窗外是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内海的混沌景色铺陈在远方的地平线,有一种怪异、晦暗的美感。
“这跟你前些天去上庭有关,对吗?你……惹谁了?”
“你猜。”
“……别告诉我是所有人。”
兰利冷哼一声,“真不幸,猜对了。”
你沉默了。
内海已经近在眼前。舷窗外刺入一股尸体、排泄物和死役独有的臭味混合的味道。
帕尔马是用因果律都打不死的人。上庭派特务头子和废物局长来送死,就是因为……有人骂了他们一句老鬼?怎么都那么幼稚——兰利也是,那帮老鬼也是。
“长官……”
“别那么看着我,新人,至少这次你还死不了。还没明白吗?他们让你解决的不是帕尔马,而是黑环。”
你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涌起众多疑团,“不是,为什么是现在……”
“我说了,这是一场考验。他们现在急需证明第九机关是不是仍像原来一样听话、好用。”
证明……忠诚。用BR-000。让她冒失去生命的风险。
还有我。
“那……他们能证明吗?”
她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
“当然,证明不了。”
……什么时候了?
直升机上的这段记忆是你脑中唯一清晰的画面。
之后……黑环,进入黑环……铺天盖地的死役……艰难作战的狂厄级禁闭者们……
这次任务情况特殊,你只叫来了狂厄级禁闭者 。
你累到神志不太清醒的时候,一只死役朝你扑来。
来不及了,没办法躲开。
……然后呢?你记不太清……
是兰利吧,一定是她,她总是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她转身开枪,但是在她身后、远方刷锅水般的天空中……
蚀骨鸟。一大群蚀骨鸟。
你想大声呼喊,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它们飞得很快,瞬间清晰了许多——最前方的是一只异化的、浑身散发着内海深处狂厄气息的头领。
它们展开了攻击,瞄准……兰利——唯一背对它们的人。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你想起你强制海拉躲开攻击的那一次。
你发动了枷锁。
混沌,一片混沌。
时间与空间变幻着周围的一切。你在不停组合又破碎的万花筒般的漩涡中寻找着,终于在一条裂隙中窥见了一点光芒。
裂隙逐渐张开,放大。
是的,是她。找到了。
你看到她,在那座狄斯最高的山上。两汪青绿的湖泊倒影出你的影子。她眨眼,湖水便随之涌动,掀起阵阵波澜,搅碎一池秋色。
你们坐在那块凸出的岩石上。你把一朵栀子花别在她发间。
“好看吗?”她问。
你没有回答。
你撩开她额角的发丝,手指轻触那个银色的蜘蛛徽记。“肯定很疼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山脚下是她心心念念的城市。它掩映在高远的天地之间,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阳光毫不吝啬地照亮一切,整个世界都披上了她美丽金发的颜色。
“生日快乐,兰利。”你轻轻地说。
你看着她打开礼物盒,拿起那个精致的领带夹。这个小东西你再熟悉不过,它一直戴在她身上,从她把你从审讯室捞出来的那天,一直戴到意乱情迷的现在。
……
……等等。
领带夹……是你送给她的?
审讯室不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这都是什么……
……
她翻看几下,随手别在了自己的领带上。
“你还没许愿呢,”你靠在她肩头,看着飘然而过的一朵云。
她顿了顿。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女人的声音游移着落在你耳边,伴随一声自嘲的轻笑,“你相信吗?”
你不看她,仍然盯着遥不可及的天空。她的发梢被风吹起,轻挠你的脸颊。
“我可以……不相信吗?”你随口问出一句看似没什么意义的话。
“不可以,”她说。
你叹口气,“不是,我是说——”
“我知道。”
她站起身,从旁边的树上摘下一颗熟透的野酸枣,扔进你怀里。“该回去了,我还有工作。”
你抬起头,只看到她的背影。
你闷闷地拾起那颗果子,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她知道,她又知道了。就你知道得多。
有这么明显吗……
“我可以不相信吗?”
你可以不许这个愿吗?
你可以多关注关注你自己吗?
你可以把拯救世界的时间分给我一点吗?
回答也是在你意料之中的——
不可以。
时间像被揉碎般磕碰在巨大的黑洞之中,打破又粘好了这段不知什么时候的记忆。
四季轮转,石火光阴,岁月如流。
沉睡之人将永远无言地沉睡下去。
但无梦之人不会被虚无困在过去。
你,正在挣扎着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