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里还飘着铁锈味,莫离蜷缩在破布堆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痛。我正用烧过的铁片给她烫伤口,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的锐响——是散兵回来了。
他撞开地下室门时,尘埃在唯一的气窗透进的光里翻滚。莫离猛地睁开眼,原本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哑声唤他。
“大人……”
散兵几步跨到她面前,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碎石。他弯腰时,我才看见他袖口沾着暗红的渍,不是莫离的那种淡紫,是……血。他没提博士半个字,只是伸手探向莫离的脉搏,指尖抖得厉害,像是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
“走。”
他抱起莫离时,她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攥住他的衣襟,目光越过他落在我身上。
“带上……带上她。”
散兵的动作顿住了。紫鸢色的眸子扫过来,带着惯有的冷意,像在看什么多余的累赘。
“她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怀里的莫离却突然发了狠,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要么……一起走……要么……我留下。”
她的气息断断续续,眼泪却先一步滚下来,砸在散兵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
我识趣地往墙角缩了缩。我知道自己算什么——不过是被散兵叫过来照顾莫离的下人,而且还多次带莫离出逃,如今被两个人都被关在这里,在这地下室里帮她递块布、倒碗水而已。散兵这种人,眼里从来只有莫离,哪会管旁人死活。
可他最终还是松了口。雷元素突然缠上我的胳膊,像道不容拒绝的牵引,拖着我跟在他身后。莫离靠在他颈窝,气若游丝地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她为了保护我…被…博士注射了更多东西…”
离开了须弥,至冬更冷。愚人众基地长廊两侧的冰灯泛着青蓝的光,映得散兵抱着莫离的背影格外孤绝。守卫们看见他怀里的人,都识趣地低下头,金属靴跟磕地的脆响里,没人敢多看一眼那渗在他衣襟上的淡紫血痕。
他没有把莫离带回她自己的房间,而是安置在最深处的房间,这里原是他的休息室,陈设简单得只有一张床、一个矮几,窗台上摆着盆半死不活的薄荷——还是上次莫离硬塞给他的,说“闻着清醒”。
“你出去。”
他背对着我,正用棉签蘸着温水给莫离擦脸,声音冷得像冰。我刚要转身,就听见莫离气若游丝的声音。
“为什么…你这么不待见她…”
散兵的动作僵了僵,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愚人众里的人都在传,说第六席的散兵大人疯了。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连执行官的例会都推了。有人透过门缝看见,那个平日里动辙风刃相向的人偶,正跪在床边给人喂药,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
莫离的情况时好时坏,常常在半夜疼得蜷起身子。每次她闷哼出声,散兵都会瞬间惊醒,原本总是紧绷的肩背会垮下来,手忙脚乱地找镇痛剂,指尖碰翻了药瓶也顾不上捡。
有天夜里,莫离疼得厉害,抓着他的手直抖,眼泪混着血沫往下掉。
“阿散……我好疼……”
散兵突然把脸埋进她颈窝,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平日里锋芒毕露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肩膀却在轻轻发颤。他没哭出声,可落在莫离手背上的温热液体,骗不了人。
“不疼了……我在……”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遍遍地重复,像在安慰她,又像在说服自己,雷元素不受控地在房间里盘旋,把桌上的药瓶都卷得团团转,最后却只是轻轻落在莫离的被子上,化成细碎的光点。
我守在门外煎药,药罐里的苦涩气味漫出来,混着他压抑的哽咽声。原来人偶也是会哭的,只是他的眼泪太金贵,只肯落在那个能让他卸下所有尖刺的人面前。
莫离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我和散兵说些琐碎的事。说以前在璃月看见的萤火虫,说想再尝尝桂花糕,说等好了要去看枫丹看海。散兵总是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却黏在她脸上,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有次她说得累了,靠在散兵怀里打盹,忽然含糊地说。
“阿散……别赶她走……”她指的是我。
散兵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又瞥了眼站在角落的我,紫鸢色瞳孔里的寒意淡了些。他伸手替莫离掖好被角,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走。”
那天之后,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排斥。会在我端药进去时,往旁边让一步;会在莫离想吃酸梅时,把我叫过去,丢来一袋摩拉。
“去市集买。”
我知道,他不是接纳了我,只是不想让莫离难过。就像他会笨拙地学着给莫离梳头发,会把薄荷盆搬到窗边晒太阳,会在深夜里对着莫离逐渐微弱的呼吸,落下那些从不肯让外人看见的眼泪。
那间休息室里,却总飘着药香与暖意。散兵的眼泪落在莫离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又被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擦去,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他还是那个浑身带刺的人偶,却在莫离面前,学会了把锋芒藏进温柔里。哪怕这份温柔里,裹着化不开的疼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