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离开人间的第六年,不知为何我一直不能转世。
而我的脑海里每天都会闪过我这一生,毫无间断过。
他们都说是我的执念太深了,我一个该死之人能有什么执念呢?
…
训练营的风总带着雪粒,刮在脸上像细针扎。
我裹紧灰扑扑的新兵制服,第三次把被风吹歪的帽檐扯正,这衣服是上周刚发的,左胸绣着个歪斜的“六”字,针脚糙得像没磨过的铁剑,却足够让同批新兵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怜悯。
“分到第六席手下,算你倒霉。”
莉娜蹲在伙房的灶台边,用木棍扒拉着灶膛里的火星。
“听说上个月有个老兵擦枪时多咳了两声,就被他扔去雪山守哨塔了,现在连尸骨都没找着。”
我往灶里添了块劈柴,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手背暖烘烘的。
“可我来三周了,连他影子都没见着。”
“那是你运气好。”
另一个新兵啃着冻硬的麦饼,含糊不清地说。
“第六席大人脾气怪得很,有时候半年不露面,有时候半夜突然出现在训练场,谁要是动作慢了,直接一道雷劈在脚边。”
他们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过。我却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靴子——鞋底早就磨穿了,雪水渗进来,冻得脚趾发麻。比起那位只存在于传闻里的执行官,我更担心下周的体能考核能不能过。
愚人众的新兵营在雪山边缘,除了训练就是站岗,日子过得像块被冻硬的石头。我属于第六席麾下的编制,却从未被召见过。同队的人每天都在猜测那位大人的模样,有人说他身高八尺,青面獠牙;有人说他是个白发老者,眼神能杀人。我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像说书先生编的故事。
直到第七周的一个傍晚。
那天我替莉娜去后山捡柴火,雪刚停,夕阳把雪地染成一片熔金。林子里静得很,只有脚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我背着半篓枯枝往回走,转过一棵老松树时,忽然撞见个人。
他站在一块裸露的黑石上,背对着我。
最先入眼的是那顶斗笠。宽大的竹编檐角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以及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像冰面裂开的细缝。身上穿的不是我常见的执行官制服,而是件黑红交织的短褂,袖口和下摆绣着稻妻样式的云纹,风一吹,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最让我心惊的是他的鞋子——一双木屐,脚背在雪地里白得晃眼。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冷吗?
雪还没化透,地上的冰碴子能硌得人生疼,他就那样穿的那么少站在黑石上,仿佛脚下不是寒冬,而是春末的河滩。
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把短褂的红染得像凝固的血,黑的部分却吸尽了光线,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微微侧过身。斗笠的阴影移开些许,露出半只眼睛。
那颜色很奇怪,不是常见的黑或褐,而是种极深的紫色。
我攥紧了背上的篓子绳,突然想起自己左胸的“六”字。
按照规矩,见到执行官必须行礼,可……这人看起来太不像传闻里的凶神。他身上甚至没有愚人众那股子凛冽的杀气,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像隔着层结了冰的湖。
或许只是路过的信使?我心里侥幸地想。听说稻妻来的信使总爱穿得花里胡哨。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绕道走时,他忽然动了。不是看我,而是抬手,指尖掠过斗笠的檐角。那动作很轻,像在拂去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他转过身,径直往林子深处走。
木屐踩在雪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