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禹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他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整个屋子只有自己一个人，连旁边的枕头都被收进衣柜里，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睡过一样。
听到卧室里的动静，李奶奶围着围裙掂着个黑铁锅进来了，她一向胳膊肘往外拐，最看不得可怜人，对自家孙子倒是骂的下嘴打的下手，一张嘴就要先把张泽禹数落一顿
奶奶“你还知道起床？人家小穆早上六点半就起来了，又帮我洗菜又帮我收拾家，干完才走，你看看你，还比人家岁数大，像不像个好吃懒做的赖皮猪。”
张泽禹脑子还锈着，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昨晚的尴尬画面，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己前面的墙皮，干巴巴，白得发灰，小声嘟囔
张泽禹“这就走了？也不说一声？”
李奶奶不知道他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掂着锅回了厨房，一面走一面催促张泽禹
奶奶“赶紧起来洗洗，中午吃西红柿打卤面。”
张泽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身上是昨晚穆葶菀递给他的睡衣，张泽禹缓慢把鼻子凑近自己的睡衣，用力嗅了嗅，却没闻到一丁点别人的味道，只有一阵纯棉布料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他有点儿失望，蔫着脸下床洗漱去了。
中午的西红柿打卤面被李奶奶做成了西红柿汤面，张泽禹嫌弃地拿两根筷子在瓷碗里挑来挑去，忍不住评价
张泽禹“您这做饭技术和我吉他技术有一拼。”
奶奶“你可得了吧，我做饭可比你吉他强，你少吃点零食，嘴都养刁了。”
李奶奶本想接着数落她这个亲孙子，话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朝对面的张泽禹说
奶奶“哪天小穆再来家里，让她给你做一次，她做饭可比我强，我上次还跟她学了道过油肉，你别看人家一小姑娘，干活特利索，切菜切肉那架势比你妈和你大妈还厉害，几下功夫就把我教会了。”
张泽禹正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面，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问他奶奶
张泽禹“她到底干什么的？不是学生吗？怎么又来修东西？”
奶奶“他告诉你他是学生啦？”
李奶奶惊奇地看了自己孙子一眼，感叹
奶奶“同龄人就是不一样，一晚上就敞开见底儿了。小穆以前都不爱跟我聊天，闷闷的，干完活就走，时间长了才愿意跟我讲讲话。”
张泽禹“您说正事儿，她到底干嘛的？”
奶奶“挣钱的，还能干什么？你以为跟你似的每天有力气没处使？
张泽禹把碗放下了，又问
张泽禹“她家大人呢？高中生就放出来挣钱了？”
奶奶“她妈下岗了，她爸在的第三钢铁厂，就火车站往北走那个，也正闹下岗呢，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乌央乌央的工人在厂子里站着，被领导挑来挑去决定留下哪个，和下岗也差不多。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还管学生不学生？
张泽禹没再耍贫嘴，筷子搅着面条，把一瓷碗吃了个干净。
无意间，他抬头朝窗户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远处一辆运煤火车，十几节漆黑的老旧车厢挤在一起，里面堆满煤块，多得几乎要溢出来，车头冒出的黑烟正好勾出一个氤氲的黑色勾子，缓缓融化进空气里。
张泽禹看得入了神。
但他此刻只是个旁观者，像摄影赏析课上欣赏资料里枯槁孱弱的难民身体一样，他隔着一道透明的墙，怎么也无法真正进入这里。
他不懂，他还是不懂，他当然不懂，像稗子不懂冬天，犀牛不懂沙漠，志在星辰大海的人看不到地底流动的熔岩一样，他是个养料充足的人，找不到任何办法去懂枯竭城市下行走的人。
但那晚上难以忘怀的一眼始终折磨着张泽禹，他总在白天抱着并不熟练的吉他，生疏地弹几个和弦，然后那一眼就顺理成章进了他的乐谱，甚至连穆葶菀难以启齿的生活现状都变成他想象力的来源。当然他弹不出什么花样，只是靠几个和弦不断回到那一天晚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