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远郊却零散分布着大大小小十来个煤矿,有公家的,也有私营的,跟随钢厂一起在七八十年代窜出些金钱火花,一些外地人闻讯而来,却被坑了个大跌头,但他们被坑之后便在矿里销声匿迹,煤矿主捏着卖身契,把他们圈养在煤矿附近的一个大棚子里,谁也逃不出来。这里私营煤矿实在太多,不明就里的外地人一波波赶来,背着编织袋在火车站落下脚,就这样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穆葶菀和张泽禹穿过这些面容菜色的打工者时,张泽禹正趴在穆葶菀的背上,在颠簸的电动车上问她
张泽禹“你是不是看出来暖气片是我砸的了?”
晚上风大,穆葶菀只隐约听到几个字,费劲地把它们连起来才组合成张泽禹的意思,她在风里“嗯”了一声,又说:
穆葶菀“太明显了。”
动物如果要亲近彼此总会试探两下再慢慢靠近,直到身体有了接触才算完成亲近的第一步,现在张泽禹靠在穆葶菀背上,他理所应当觉得这样算是亲近了,即使他们两个只见过两面,连朋友都算不大上。
于是面对这种淡淡的、甚至不带一丁点儿指责的话,张泽禹丝毫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反而在她背上嘿嘿笑起来,豁起胆子又问她
张泽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砸暖气片吗?”
穆葶菀“不知道。”
张泽禹“因为我有病,我想让你多赚点外快。”
说完张泽禹就大笑起来,胸口贴着穆葶菀的背一颠一颠起伏,好像说了多好笑的事似的。他笑够了,又说:
张泽禹“这是我爸骂我的话,骂得多了我也就这么以为了。”
穆葶菀在前面听,电动车头一拐进了一条小巷,这是条没什么人的近道,刚刚熙攘人声和风全被挡在外面,两个人身体贴着的地方微微发热,刚刚在风里没那么明显,现在却全冒出来了。
张泽禹贴着她后背,又说
张泽禹“我觉得他骂得没错,但这不一定是坏事。你知道吗?我有个大爷,年轻的时候写过点儿书,结果就因为几个破字被批斗,被他学生闯进家里打。他从小就是个乖乖学生,没打过架的那种人,被人打得一脸血还进了医院,院还没出又被学生告了状,说他写反动刊物。他是个四眼,那段时间就变成两眼,因为眼镜被人打碎了,和半瞎子似的。你说他有病还是没病?在我爸眼里他那种老实人有病,我这种祸害也有病,到底谁有病?我还觉得他有病呢。照我看每个人在别人眼里都有病,所以不如自在点儿,图自己开心就成,最好把所有事都糟蹋得不成样。”
但糟蹋也讲等级的,比如我就没什么能糟蹋,穆葶菀这样想,把电动放慢了速度,因为说实话,她有点被这段话迷住,难得多了些话
穆葶菀“那他后来呢?”
张泽禹“后来没事啦,八几年的时候跑到北大教历史去了。你说历史有什么可教的?历史不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么?”
电动开慢了,风也跟着变小,这些话就幸运地没被卷进风里,一字不差落入穆葶菀耳朵里。
穆葶菀“学历史也挺好的。”
张泽禹“嗯?”
穆葶菀说话声音一向不大,张泽禹没听清,把脑袋自然地搭在穆葶菀肩膀上,整个身子都贴在她背后,又问了一遍:
张泽禹“你说什么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