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世林字宗铭,我爹是天师宗宗主,实力强悍,修真界未出其右,我出生那天,我娘临盆至死。
我爹说,那天天降异象,一条真龙在宗门上空盘旋。
“龙子降生,金龙送瑞。”我爹找的算命大师是这么说的,还说我是天道之子,生来便是气运王者。
嗯,的确,我生来便聪慧,满月时便会唤爹娘,一岁生辰那年便能提笔写字,龆龀作诗,灵根都是天品。
十岁炼气那年,整个修仙界都说都说我爹虎父无犬子,这是直接生了只真龙。天师宗风光无限,终是太过喜爱我胜过了思念娘亲,爹好像忘了娘。
天生我就偏爱我娘,就算十月怀胎时我并未生智,也从未见过娘亲,但我就是对后山立的那衣冠冢格外依赖。
与其是一只龙,我还不如是一只蛆。
至少那样娘亲不会临盆至死了。于是下雨打雷的夜晚,我总是在娘亲墓前的亭子里睡着的,虽然每次阿娘都恨我入骨,但我还是喜欢听她叫的那声林子。
爹稀罕我得紧,恨不得把我供起来,恭恭敬敬地喊声“真龙陛下”,十二岁那年,我拜入了天下宗师,焉罗仙尊座下,说来也好笑,这“焉罗”二字取的还是阎罗的谐音呢。
据说我这师尊,素来喜玄色衣裳,使着一把叫“无常”的剑,那剑阴气颇重,师尊负剑而行像极了阎罗王,当真是好笑。
那我若是拜了个阎罗王当师尊,岂不是成了小无常啦?不行不行,日后若是有人提及此事,我可要好好维护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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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的我爹未出其右,师尊大人怕是要比我爹强上不少,可惜师尊一贯清冷,行事低调。否则这修真界第一宗师定是我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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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真是冷淡至极,修习三载,从未见他展颜一笑。
束发之年,我筑基修为。爹很欣慰,这年生辰,他要大摆宴席,欸,我一向不爱过生辰,往年都是早早散了宴,我再偷偷溜去后山,与阿娘说说话,但这次颇为隆重,邀了仙门百家赴宴。
实在是难以脱身啊。
大多小派都携着女眷赴宴,爹说让我瞧瞧有无钟情的,要早日给我们定门婚事。那些个豆蔻少女出落的水灵亦或典雅,可是师尊坐我身旁,我倒觉得她们连师尊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师尊容貌俊美无双,实乃人间罕有之绝色, 虽总冷着个脸,但又对我关怀至极,当真是极好极好极好,连训斥我都是好看的。
这么一看,我那风华绝代的师尊,真是无人可比。
欸,师尊哪哪都好,就是这酒量未免太过拉垮,一杯女儿红下肚便晕得颠三倒四。我小声问他我是谁,你猜怎么着?他竟说我是个小无常,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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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送师尊回生死峰的关子,我得以脱身去见阿娘。
这个时辰过生辰是最好的,祭拜也是最好的,只是好像没有人记得今天也是我阿娘的忌日。
还好,我不会忘。
师尊安安静静的在亭子里坐着,我跪在墓前给阿娘倒桃花酿,齐长老说,娘生前唯爱这桃花酿,且定要后山三月份摘下来的桃花和着灵米酿三年才好喝,自娘走后就没人酿这酒了,得亏我三年前就酿了,甚好甚好。
我自己也饮了起来,这酒当真是人间绝色,若是我娘还在,想必此刻便是我母子两人赏月痛饮之时,可惜,可惜……
我娘已经被我害死了。
不禁眼眶发酸举着酒壶猛灌,初春的桃花酿不烈,只是先前在殿里饮了些烈酒,现在又囫囵吞枣喝这一大坛,实在有些站不住脚。
正要栽进草地上,师尊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揽着我的肩,将我稳稳当当地靠在他身上,栽进师尊并无酒气的怀里。
师尊虚长我七岁,现在比我高许多,我才到他下巴处。
他夺过我手中的酒坛,仰头将剩的几口喝光了,他的胸膛正因酒醉起伏得厉害,愣愣的抱着我。将酒坛扔到一旁,把头埋进我颈窝里,不说话。
一坛酒下肚,我那心脏跳的挺快,无暇顾及交叠在我小腹上师尊的手,翻过身看师尊。
师尊向来待我好,但清醒时也鲜少有如此亲近的时候。
这倒是新奇的很。
师尊的眼神好像还涣散着但又很亮,呆愣地看着我。饮过酒后,一向清冷禁欲的师尊绯红着脸颊,薄唇上泛着水光潋滟的桃色,这副模样还真是像极了那坛甜津津的桃花酿,师尊亦是人间绝色啊。
师尊摁着我后脑勺,按进他怀里,我们贴得很近,师尊握在我后腰上的手好像要把我们融成一体。他在我耳边呢喃:
“小无常……别难过了……你娘她很爱你的……”
天幕幽蓝,月色正好。那天我在师尊怀里放肆地哭了一场,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我娘她爱我,叫我别难过……
幸好,幸好,虽然我娘亲已不在人世,但我有个最好最好的师尊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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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父亲续弦了。十五岁那次我并没有定亲,反倒是我爹定上了亲。
准夫人沈氏和我娘亲有七八分像,特别和我梦中的娘亲像,我慌了神,无论如何,我世宗铭这辈子都只有一个娘亲。
偏偏爹却认为我会高兴,我和爹大吵了一架,我不碍着爹续弦,但如若他让我唤沈氏娘亲,我便是千万个不愿,可我爹不能明白,我需要的只有我娘亲郑氏。
我爹不能明白,于是我于生死峰闭关修炼了两年,不愿面对。
出关那年我十八,正是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年岁。那天我得知我有了个胞弟,世修。
好一个世修!我打听了一圈,一年前世修降世,并无异象,沈氏还健在,那世修也是格外聪慧可爱。
不知怎的,我心里很不舒坦。
见世修的第一面是在后山的小亭子里,我本欲来此祭拜我娘,却见沈氏和世修一道在那儿乘凉。
在我娘亲的墓林里,在那个小亭子里,在我娘亲的面前。
我想根本就不是龙,我大抵是条恶心的蛆,那龙在那儿呢。
我当即发了疯病,提着二人至我爹面前,沈氏已经泪流不止,世修还小,受了惊吓,竟是发不出声响来。
我告诉爹,绝不许沈氏及世修踏足墓林半步。
我爹向来固执倒也明事理,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此后再不抱任何我与沈氏亲近的念想。
临了,我看了沈氏一眼,梨花带雨,从前觉得和娘亲像的事恍若轻烟散去,虽无见过我娘亲,但我知我娘亲郑氏戎马巾帼定当傲骨,断不会露出此番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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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师尊与我切磋,夸我长进不少,短短两年已至金丹。
他平日素来唤我世林,只有意识模糊时唤我小无常。
若是他人这么唤,我大抵要挥拳问心悟道了,可若是师尊便有趣极了。
师尊提起我爹,我一愣,竟又呜咽起来,趴师尊怀里哼哼唧唧又哭了一顿。
我世宗铭天生慧根,幼时便不喜啼哭,除却降世那天这一生就哭了两次,即使被梦中的阿娘吓醒也不曾哭过,竟然在师尊怀里便哭了两次!
师尊实乃我心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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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男子十八岁生辰即弱冠,沈氏不便出面,师尊便以师之名代劳诸多事宜,“宗铭”二字便是他取的,为我束发时我才发现,不知不觉我都快比师尊高了。
欸,又不禁想,此生最幸之事便是拜师尊为师,这世上我最喜欢的人先是我爹再是我师尊啦。
加冠礼成,我便要正式接门派委托,下山历练了。
年少稚嫩,少年心气,那时虽牵挂我爹,可是临走前也没给爹好脸色看。
那时不知,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跟着师尊下山,一开始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蒜皮小事,后来稍成熟些才开始降妖除魔。
其实那些妖也算不得棘手,莫须师尊出手,我鏖战一会儿,便能将其降于剑下,或是鬼物作祟,我与师尊也能将其封至鬼界。
偏偏十九岁那年遇见的那只魅妖令我和师尊湿了鞋。
那魅妖善操控人的欲念,我与师尊皆为童子身,我尚未婚配,又不曾淫,乱,师尊就更莫说,焉罗仙尊一向是清心寡欲的。
谁道那媚妖不知使何妖术令我与师尊拜了堂。
万般好笑,那魅妖怕是不长眼,师尊常常七尺男儿竟穿新娘婚服,不过,师尊那副模样倒也别有一番风韵,拜堂时我才发现,师尊与我齐眉高,历练这一年,我个子窜得好生快。
只要心无欲念,魅妖的魅香便毫无用武之力。
岂能料到,师尊竟然真有欲念。
是谁能让天下绝色焉罗仙尊都如此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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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里。
师尊有些意乱情迷,坐在婚床上,早已掀开红盖头。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就在他面前,好生不知所措。
想帮帮师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帮。
“师尊……你……怎么样了?”怪不得我,我平时说话也挺利索的,画面的冲击力太大,才结结巴巴。
“找个办法……出去……快……”
我觉得我的确不适合待在这,可是我走不动道。
莫名的,我盯着师尊看,移不开眼睛。
我有点儿嫉妒,真的真的只有一点点……
“我不走,我守在这……我……不看你。”
“……”师尊和我都涨红了脸。
我安静了很久,只能听见师尊隐忍的低喘。
“师尊,你在想谁啊……?”
“……”
“是弟子多问了,抱歉……”
“……”
我该走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徒弟。
但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心脏传来异热。
我不想当一个合格的徒弟,我想当师尊想的那个人。
这次不说,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了,我胆子很小,小到害怕一个人转身不肯理我。
“师尊。”
“……”
“师尊。”
“……”
“弟子大逆不道。”
“……”师尊瞪圆了眼睛,抬头看我。
他那双似含着春水的桃花眼此刻漾满了撩人的春情,眼梢轻染一抹绯红,脸颊晕开了醉人的红晕。衣衫微乱,特勾引人。
“弟子心悦师尊。”
“钟情师尊。”
“弟子帮帮师尊好不好?”
我向前走了两步,师尊的脸近在咫尺,好像再凑近一点,就能吻住他,我的反应剧烈,肆意地诉说我的爱意。
“你……”
他话还没说完,唇已经被我堵住。
他不做挣扎,乖顺又主张。
最后,我们二人##########
###########,那魅妖究竟是怎么被降下的,记也不清了。
更加不清的是我和师尊的关系。
那日冲动,都清醒时也不知如何面对,只是僵硬地假装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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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修仙界大乱了。
人间惊现菩提神树,菩提神树一树一果,就是在仙界都极其稀缺,古籍有云,“佛道有神树,菩提也,千年生根,千年发芽,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其果食之,凡人得道飞升,仙人逍遥寰宇。”
即使不识半字的百姓也知菩提珍贵,更别说仙人。
南海远古大妖,仙界的仙人,好财的凡人,苟延残喘不得飞升的老祖,乱战一触即发。
修仙界沦为废墟,乱世之中,首当其冲平乱的是各位宗师以及各大宗门。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在乱战之中救下更多的人,修仙界才有未来。
所过之处刀光剑影,上空的人是我不及的高度,而下面的,在我身旁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是失去了爹娘哭嚎的孩子。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
这场乱战会持续很久, 上面的人寿命长,他们流指间十年百年,修仙界实在太煎熬了。
如果能没有战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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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的第二年,修仙界的修士者折损过半。
原来熟悉的人或许哪天就死掉了。
我们不能再拖了,修仙界不能再拖了。
我爹是天下第一宗师,这是荣誉也是担当,逢乱必出。
仙门百家,百来个元婴期聚集在一块,修仙界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碎元婴,保金丹。
再无退路。
我是元婴,也是最年轻的,他们说我是修仙界的未来,担得起天下之责,免了废去修为。
他们把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然后放心地去折断一生傲骨,沦为凡人,再也不能飞升。
师尊。
我爹。
齐长老。
还有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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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界第一阵法,献祭阵起。
什么都好起来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但是,我找不到师尊了。
找不到他了。
乱战结束了,我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他在哪啊?我怎么找不到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师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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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说我师尊他回不来了。
我问我爹什么意思,为什么回不来了,不是废去修为而已吗,为什么会回不来,爹摇头不肯说话。
只是晚上把献祭阵古籍给了我,献祭阵法属于禁术,我不曾读过,也不知需要一人做阵眼,不知作阵眼的那个人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若我早知……若我早知……
为什么要对我师尊这么残忍,怎么他入不了轮回?如果是我就好了……人间变好了,师尊来人间吧,我去地狱……
之后,我被奉为天下第一宗师,重建天师宗。
从此河清海晏,故人不再归。
再不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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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元二年,我爹健在,沈氏健在,世修也健在。
天师宗的后山禁制很多,乱战之后,它仍如旧。
我把师尊的衣冠冢也立在后山。
我娘立前面,我师尊立后面。
不知道师尊爱喝什么酒,每年我都给他倒桃花酿,我跟我娘说那是他干儿子,是我的爱人。
后山的里葬着我最爱的人,我死后也要葬在后山,和我最爱的人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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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元六年,金龙现世。
是我出生时那条龙。
它落在了后山,指引我过去,我与那龙五感相通,他道我是龙魂转世,知我心绪不宁,恐无法飞升,特地下凡助我。
是啊,这几年我只担忧一件事,我师尊有没有办法再入轮回,他那般好的人怎么能待在地狱呢。
他该享人间太平的。
金龙知我心事,愿携我下地狱,助师尊再入轮回。
需我身死,以魂魄为引,把金龙之力带入阴曹地府。
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金龙答应护天师宗千年太平。
世修今年九岁了,沈氏书香门第,世修也不差,继我爹武,承沈氏文,很好,比我好得多,十年后,宗门交付于他也好,他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出色的。
如若世修与我同出一母,我当很爱他的。
可惜没如果。
一封遗书反反复复斟酌了十几回,最终还是不端着,把心中所思所想皆告诉我爹,曾经我跟我爹僵持了很久,其实他比我想的更爱我娘也更爱我。
其实我们俩很像,都喜欢什么都不说让对方猜,都很固执,总是什么都想挽回,又什么都抓不到。
如果能重来的话,我就不跟他闹矛盾了。
“生为汝子,宗铭之幸,吾愧于父,望勿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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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终于能带师尊回家了。
带走师尊的是黑白无常,我是带师尊回家的小无常。
师尊,下辈子,你可要再唤我小无常。
(第一世完)
-师尊叫霜生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