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古以来,万魔之皇邪弈率领众等妖魔鬼兽横行人界,它们本性残暴,以凡人血肉脏胰、贪念邪意与内心梦魇为食,可穿墙幻形,所过之处饿殍遍野、满目疮痍,令百姓人心惶惶,不得安康。
上奏朝廷的状书垒得若一人儿高,彼时的帝王日日长吁短叹,苦思对策。一夜入睡,他竟梦见一位鹤发老叟与他相对而坐,对方称自己乃天庭之仙,法名为清尘真人,此番入梦赖因有一计谋可助他的子民摆脱此困境,帝王欣喜万分,两人畅谈彻夜。
此谋是传说中武王伐纣后进封二十八功臣得出的星宿仙术,灵力无穷,可力挽狂澜,清尘真人将仙术传至他的体内。
次日,帝王利用着不知名的神秘力量,以血作引,将邪弈等众多凶兽魔妖驱逐于一座名为“浮玉”的旮旯山上,人界又恢复一片祥和安康之貌,河晏海清、天下安澜。
当晚,帝王餍足入梦,再次邂逅清尘真人,他精诚道谢,邀对方品茗啖酒。清尘真人轻抚白髯,意味深长道:“浮玉山困不住这些东西,人界还需更多灵脉觉醒的人才。不日老朽便派座下的五名弟子入世筑院,招收有此意向的弟子入学,如此,便是有再多的孽祟也不足为惧。”
自后,五怀仙君于雾凇海西侧合力筑就一座名为“天运”的神岛,并担任此地的掌门人,千百年来,入岛求学的人才络绎不绝。
天运神岛已汇凝天地灵气数千年,是无数修者心驰神往之地也。这里高手如林,群英荟萃,凡能觉醒灵脉者,便可入岛拜师修炼。
天运分为剑、符、法、体、器五门。独占鳌头的便是剑修绛雪天孤掌管的琼琚殿,传闻她登峰造极、架海擎天,已将祖传的《落雪剑令》修炼得炉火纯青,煞羡旁人。可她却囿于碧波期八十九阶,十几年来皆是如此,早已闭关近三年。
符修韵风天佑便是扶摇门的门主,此人性情温和,和蔼可亲,喜怒不形于色,并且独创的审判符箓令窥见之辈叹为观止。
法修惊雨天慧掌管着偌大的银竹宗,他弱冠之年方才觉醒灵脉,手执一把绘以炎凰涅槃图的玄火扇横行天下,此前做过贾商,曾与多名娉婷有染,传言真假不一,倒也令诸弟子倍感神秘。
体修咏雷天立乃霆霓峰峰主,体质特殊,不依附任何剑器及符箓,便可只手唤雷遮天蔽日,却亦最为严厉古板,他座下弟子平时没少挨训。
器修棠花天琴行踪诡秘,无人见过她的真颜,有说为豆蔻年华,又有说早已是风前残烛。这位或云鬟星眸或霜鬓浊瞳的神君时常隐于芃羽水榭中独自抚琴,弦音如泉,荡涤尘世纷扰杂念;弦音如铮,恍若春风撩柳拂面来,余音绕梁,经久不息,真乃世间独绝。
天运内设有众多公舍与讲堂,环境清静优美,曲径幽深,试练场也宽敞明亮,舒服得很。各修弟子们的同窗及室伴都是随机分配的,不论出身不论学识,也算不错。
——
日光透过罅隙透射进来,洞内乱石嶙峋,蜿蜒曲折,弥漫着潮湿腐烂的气息。万籁俱寂间,唯余几人如履薄冰般的脚步声。
为首的青衫少年压低嗓音,预警着身后几人:“把灯熄了。”山洞些许逼仄,而他们人多,若是贸然急功近利,招惹上不好对付的东西,那就麻烦了。
“萧小友。”少年唤他身旁的人,有些踌躇,“方才师姐已经提醒过,这洞内只有一颗溯转珠,我们来得迟,怕是早被他人捷足先登。”
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清冽似山泉:“白兄怎的这般急,方才我注意到,洞口处杂草丛生,但并未有被人踏践的痕迹,再者,外边起过雨,洞内却干燥得很。”
语者偏头,清亮的眼睛望过来:“现在,你还担心吗?”
白珏听了对方的话,才发觉身旁这位与他萍水相逢的少年郎心细如发,分明瞧着是个莽撞倨傲的性子,却机智聪慧,看来实在不能以貌取人。他那一颗悬着的心也沉到肚子里:“如此说来,倒是我多虑了。”
片刻,白珏又跟想起什么似的,道:“依你之见,这洞其实没人来过?”
萧珩之伸出一只手攀上此起彼伏的石壁,细细说明:“两种可能,其一,这儿的确根本没人踏足过,是我们多虑了;其二,我先前读过一本来自离国的古籍,上边记载着一种暗室设计,将暗室前后各开出一个门,一个用作商讨策略,反之的便是存放物事,此门名曰混沌门。
只需大胆猜测一下,洞内其实有两颗溯转珠,我们走的是另一个洞口,把这个洞穴假设成黑白两鱼环抱而成的八卦阵,其余人走的是坤八、艮七、坎六、巽五和乾,而我们走的则是乾、兑、離三、震四和坤八这几个方位。
“黑白颠倒、翻黄倒皁,就只隔着一层石壁。”
从入境以来,这个洞穴是众人的必经之路,怎么可能是万人空巷,没准还真是仿照萧珩之口中所说的“混沌门”而创。白珏明白个所以然来,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愚钝,只好讪讪地摸着山根:“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他的视线追随着萧珩之冷玉般的手移动,而后听到对方停下,面向石壁,薄唇轻勾,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在斑驳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如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我们现在,可能正与对手失诸交臂。”
白珏顿了一瞬,神色凝重:“你且说我们与他人相向而行,则表示我们进而他们退,我觉着,应该并无相遇的可能。”
音落,萧珩之屈肘像向他打了个响指,眼中有零碎的星光,笑起来唇红齿白,还带着一丝邪气:“白兄机敏,一点即通。如果他们并未知晓我们的存在,那么,接下来的事不过易如反掌。”
“总之,先出发吧。”他掰掰手指,声音散漫,“只要拿到溯转珠,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于是乎,几人立即抬步前行。
洞内日光斑驳,暗影叠叠,却又寂若死灰,毫无生机,这儿连脆生生的枯叶都没有,只有些许碎石,人踩上去只会发出“啪嗒”的声音。
事情还要重新说起,天运神岛五年一度的弟子选拔赛自昨日拉开帷幕,招录公告星罗棋布,适龄少年少女们满怀希翼,本以为通过选拔赛便可入岛成为外门弟子,谁知却被此届新立的决赛规章当头棒喝。
涟琼悬境乃天运的模拟试炼场,远山披上濯濯绿装,松柏相招,玲珑隽秀,奇中藏幽,幽中藏雄,可惜里边有专门养殖的无神识魔兽,更有四季气候与各种有毒的草药,稍不注意便会误入歧途,轻则断骨烂肤,重则被废灵脉,驱逐出岛。
然而毫不意外的,天运将涟琼悬境作为决赛场地,将十颗号称“上古至宝”的溯转珠藏匿至境内,当日暮之时,手持溯转珠最多的人则获胜。因而考虑到平局的可能性,天运再次提出:如若存在两人及以上的参赛者拿到的溯转珠个数相等,则本届并无胜者。
一行人就这么走着,萧珩之正与白珏仔细地听着石壁另一侧的声音,后边猝然响起几声惊叫,一个高个儿少男满脸慌张,右手颤悠悠地指向前方暗处:“白兄,萧兄,你们瞧!”
说是暗处,其实并不准确,因为算不得黑,白珏抬头,只见那一隅簇着团团繁盛的奇异植物,通体透明,正散发出幽蓝亮光,无风自动,缓缓摇曳,闪着众人的眼睛。
白珏阅历不算广,也不爱好书,对于眼前此番,唯有惊问:“萧小友,你可知这为何物?”如若是一株还好,可这是一大片啊!
萧珩之凝眸片刻,开腔道:“这是夜泣草,生于暗处,喜食露水,有助于修者提神补气。不过它们浑身都有剧毒,碰一下便会七窍流血,虽不致命,可医治起来属实麻烦,采摘时需要特殊的方式。”
一语已尽,几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如何为好。
萧珩之往前走了几步,身姿挺拔如劲松:“不过,也有一个破绽。”
“啊?是什么?”白珏奇道。
“木弱逢金,必为砍折。”萧珩之目若朗星,倨傲轻笑,“花草什么的,自然是需要用剑来对付。”说罢,他二指并齐,灵气聚至胸腔,长剑出鞘,似若烈阳。他单手执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众人移目去看那柄剑,皆倒吸凉气。长剑周身萦绕着灼灼金芒,气顶长虹,流光溢彩,一双手修长纤瘦,让人觉着应握妙笔画丹青,抑或是抚琴执棋,而不是在此弄刀耍剑。
他的佩剑取名昼临,自十四岁觉醒灵脉之时便伴于他左右,虽还未通灵性,不过此剑乃西明海千年孕育出的灵气滋养而生,凤毛麟角。
萧珩之甫一转腕,挥出一道粲然的剑影,点点光丝坠落,只听几声巨响,砾石飞扬而起,白珏等人连忙掩鼻后退,待尘埃散去,众人发现,适才还生气勃勃的夜泣草霎时被拦腰斩断,黯然失色。
“萧小友好生厉害!真叫我等开了眼!”白珏憨笑,搂过他的肩头,“我竟不知你如此得了!藏得够深啊。”
萧珩之收剑,眼眸清澈如海:“花拳绣腿而已,算不得什么。”他心中些许懊恼,这本是他少有的谦虚,却随意给了几个陌路相逢的人,太不应该了。他面上不显异常,只复道:“唤剑本就是迫不得已之事,眼下怕是连洞外也有了动静,我们快走吧。”
洞穴的末路,竟是一个空寂的石室,周遭寞寥,上头挖空出一个缺口,日光漏进洞里,中央搭有几块磐石,上边不知摆着什么物事。白珏几人踏进去,但皆不敢上前去查看,萧珩之停下脚步,抱胸倚在门边,眸色讳莫如深。
“萧小友,你站在那儿做什么?怎么还不过来?”白珏向他招手。
萧珩之垂眸不语,心里腹诽,当然是需要你们做替罪羊啊,蠢货。
过了片刻,众人并未发现其他异样,只好将注意力移至中央的物事上,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匣子,泛着古铜色,上边镶嵌有大小不一的珍珠。白珏走去与萧珩之搭话,方才高个儿些许纳闷,嘀咕着:“这是个啥?”他遽然将手伸向匣子。
“铮——”一声锐利的巨响,匣子前围观的少年们皆汗毛倒竖,瘫坐在地,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尖叫已经蹿出喉咙。高个儿僵立原地,全身肌肉紧绷,瞳孔收缩,声音打着颤:“我的、我的手!”他那只伸出去的右手被骤然迸发的剑术炸得鲜血淋漓,连同身后的石壁也洒上殷红,高个儿急促地呼吸着,缓缓倒地。
“福来!”白珏唤他的名字,奔趋而去,几人将他搀扶到墙边,开始检查伤势。右手的三根手指已不知所踪,血流如注,眼下没有适合止血的纱布,白珏只好将自己的衣袖扯下。
包扎的途中,福来一直在喊疼,同行的众人不免面露悲然,作为一位剑修,正值舞象之年,失去了执剑的右手,便是等同于失去了千霄凌云、前途光景。
萧珩之蹙眉看了片刻,才提醒几人,道:“前边的夜泣草可以外敷,去个人取些来吧。”连一点退路都不会给自己留吗?方才的那道剑术来自于盛着它的磐石,凌厉迅捷,一击必杀,但却只能释放一次,如此,只需一个小可怜虫去将剑术吃掉,拿到溯转珠,便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拾步向匣子走去,双手抚上几颗珍珠围绕着的莲花翡翠,“喀”的一声,匣子弹开一道罅隙,透出幽光。白珏瞥见他的动作,急忙阻道:“萧小友!不可!”
萧珩之将匣子拎起,眸若朝露,神采奕奕地向他展示:“已经拿到了!”众人默了一会儿,没等到方才那番剑术,才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去瞧匣子中的溯转珠。
少年们将脑袋凑到一起,伸长脖子,个个都想看看珠子长什么样。溯转珠通体呈蓝玉色调,澄净灿烂,在这阴暗的洞穴内璀璨耀眼。
“不对啊!萧兄,你看这珠子怎么会在颤?!”有人诧异。萧珩之上前,观察片刻,发现溯转珠的确是在发颤,并且,因他的距离而调整速度,他愈近,颤得愈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萧珩之顿生疑窦:“好生奇怪的玩意儿,莫不是你厌我?”
他用二指把溯转珠捏起,举到眼前,起初还是晶莹剔透的珠体,而后,便于其中瞧见一个月亮般的影子。
影子望着他,吐出几个字:“不过是天干相克罢了。”
她的嗓音很清, 似绵山之巅的一丛新雪,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