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的白炽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止痛药膏混合的复杂气味。
江时安背对着门口,坐在冰冷的按摩床边沿,正皱着眉,一点一点撕掉右肩胛骨上那块早已被汗水浸得发白、失去粘性的肌效贴。
胶布离开皮肤的“嘶啦”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像撕开了一道忍耐的封印,露出下方那片暗红肿胀的皮肤,以及一个新鲜的、还微微泛着青紫的针孔——那是赛前紧急注射封闭留下的痕迹。
王楚钦站在几步之外,刚结束男单决赛的激烈厮杀,获得亚军对他而言并非不可接受,但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在奖牌上。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新鲜的针孔上,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愤怒,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焦灼。
他看着她肩背紧绷的线条,看着她撕胶布时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微微蹙起的眉心,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他猛地从自己背包的侧袋里掏出一支崭新的止痛凝胶,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塞进江时安空着的左手里。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带着压抑的情绪。
王楚钦别硬扛…”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刚比赛完的疲惫和更深的情绪
王楚钦…至少在我面前,别扛。”
江时安握着那支冰凉凝胶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额发汗湿,眼神灼热得像烙铁,里面翻涌着她读得懂却无法回应的东西。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带着点自嘲和疲惫的笑意,手指无意识地将那支凝胶管捏扁了一角。
江时安扛不住,”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钝器敲在心上
江时安怎么带你夺冠?”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王楚钦强撑的冷静。
他呼吸一滞,胸口剧烈起伏,那句“我宁愿不要冠军只要你没事”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近乎悲壮的坚持,他最终还是把话狠狠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堵了块滚烫的石头。
他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也像是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
王楚钦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粥?”
他问,声音依旧紧绷,却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知道她赛后通常没什么胃口,但总得吃点东西。
江时安没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算是默许。
王楚钦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更衣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上
门关上的瞬间,更衣室似乎更加安静了。
江时安维持着那个姿势,肩胛骨下的针孔和肌肉的钝痛一阵阵袭来。
她看着手里那支被捏扁的止痛凝胶,王楚钦塞给她时那滚烫的眼神仿佛还留在皮肤上。
她叹了口气,刚想尝试自己把凝胶涂在够不到的后肩处……
更衣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樊振东。
他刚洗过澡,换了干净的队服,身上还带着水汽,额发微湿。
他手里拿着刚获得的男单冠军奖牌,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夺冠的喜悦,只有深沉的担忧。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江时安裸露的后肩,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肿和那个刺眼的针孔。
他脚步沉稳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灯光,在她身上投下阴影。
他没有像王楚钦那样情绪外露,只是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伤处,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樊振东怎么样?张大夫怎么说?
樊振东是不是又……”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他知道她的伤情,也知道她倔强的性格。
劝她别打?这种话说了五年,早已苍白无力。
江时安抬起头,对上樊振东那双写满担忧和了然的眼睛。
在他面前,她似乎不需要过多掩饰那份疲惫和痛楚。
江时安老样子,处理过了,能撑。”
她言简意赅,声音带着沙哑。
樊振东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无奈,有心疼,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支持。
他沉默了几秒,视线落在她缠着绷带、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手腕。那是她长期劳损的另一个重灾区。
樊振东右手,”
他开口,语气是陈述而非询问
樊振东也疼得厉害吧?”
江时安没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樊振东放下手中的奖牌,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他伸出自己宽厚、指节分明的手,掌心向上,停在江时安面前,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樊振东信得过我的话,”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樊振东我帮你揉揉,放松一下。
樊振东以前队医教过几手,对缓解这种劳损的紧绷感有点用。
江时安看着他那双带着薄茧、沉稳有力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真诚而坦荡的眼神。
五年了,他是最了解她身上这些伤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的人之一。
这份沉默的守护和理解,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重量。
她没有拒绝,轻轻将自己的右手手腕放进了他摊开的掌心。
樊振东的手很暖。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常年握拍留下的硬茧,按在江时安手腕紧绷的肌腱和穴位上时,力度却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动作沉稳而专注,拇指沿着她尺骨茎突附近劳损最重的区域缓缓按压、打圈,用适度的力量揉开紧绷的筋膜。
他的手法不算多么专业精妙,但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传递出的关心,却比任何止痛药膏都更能抚慰神经。
江时安微微放松了身体,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温热和适度的按压感,那股钻心的酸胀似乎真的被揉散了一些。
她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樊振东专注揉按的手指上,看着他指节微微用力时凸起的骨节,看着他掌心清晰的纹路,思绪有些飘远。
这份默契的、无需言语的关怀,像一道无声的暖流,在伤痛和疲惫中静静流淌。
就在这时——
“咔哒。”
更衣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王楚钦拎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打包袋站在门口,袋子里显然是刚买回来的热粥。
他脸上还带着一丝从外面带回来的微凉气息和买到东西的急切,然而,当他看清更衣室内的景象时,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的目光如同被冻住,直直地钉在按摩床边——钉在江时安放在樊振东掌心的手腕上,钉在樊振东低着头、神情专注地为她揉按的动作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白炽灯管依旧嗡嗡作响,那恼人的声音此刻被无限放大。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变得异常刺鼻。王楚钦拎着粥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袋发出哗啦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樊振东闻声抬起头,看到门口僵立的王楚钦,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并未立刻收回,眼神平静地迎向对方的目光。
江时安也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的王楚钦,撞进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混杂着震惊、受伤、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刺痛般怒意的复杂情绪里。
三人之间,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那碗被遗忘在塑料袋里的粥,还在无声地散发着微弱的、徒劳的热气。
王楚钦的目光在江时安迅速收回的手腕和樊振东平静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抿着唇,拎着那袋粥,一步一步,沉默而僵硬地走了进来,将粥重重地放在离江时安最近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然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柜子,背对着他们,打开了柜门,动作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力道。
更衣室里的空气,冷得像冰。
作者人气马上破50w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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