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却好像完成了天大的心事，长长地、满足地吁了口气。
她靠回长椅背，目光缓缓扫过围在她身边的这些年轻人，扫过这灯火通明、承载着无数梦想和汗水的场馆，最后，目光久久停留在墙上那巨大的奥运倒计时牌上。
奶奶还有三天…”
她喃喃着，枯瘦的手轻轻拍着你的手背
奶奶俺孩儿…要去拿金牌了…”
她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声音也越来越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奶奶好好比…别怕…奶奶…奶奶看着呢…”
她慢慢合上眼，像是累极了，嘴角却依然噙着那抹用力撑着的、无比安详的微笑。
阳光从高窗落下，照在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上，像是要为她镀上最后一道温暖的光晕。
你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更紧、更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拉住正在悄然流逝的什么。
王楚钦在你身边缓缓蹲下，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你和奶奶交叠的手上，他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默默地、用力地握着。
你知道，奶奶把她整个的世界，都搬来了。
而她之所以拼尽最后力气走来，是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能这样看着她的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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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像一头压抑着躁动的巨兽。
车窗内外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外面，送行的人群、教练、基地工作人员站成黑压压的一片，无数张嘴里喊着鼓励的话，挥舞的手臂像风中摇晃的树林。
里面，却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队员们穿着统一的队服，沉默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有人低头检查球拍，有人望着窗外发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新布料和一种无声的硝烟味。
你坐在靠窗的位置，脖子上围着那条灰围巾。
羊毛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刺痛的温暖，那是奶奶手指的温度，是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和皂角的气息。
你死死攥着围巾的一角，指甲陷进掌心，仿佛只要松开一点点，那温度就会彻底消散。
车窗外，奶奶的身影在人群的最前面，那么小，那么薄，像秋风中一枚摇摇欲坠的枯叶。
刘国梁搀扶着她的一只胳膊，她才勉强站稳。
她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那笑容用力得让人心碎，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在用尽全力向上扬起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你的车窗，一眨不眨，里面盛满了浑浊的泪光和不舍，还有一种近乎决绝的期盼。
你们的视线隔着厚厚的玻璃交缠着。
你看到她干裂的嘴唇在微微翕动，没有声音，但你读得懂那口型——“俺孩儿，加油”。
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奔涌，迅速模糊了窗外的一切。
你慌忙抬手去擦，生怕错过她哪怕一秒的注视。
指尖触碰到围巾，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最后紧紧握住你手时的力度，那双枯瘦的手，曾经能稳稳端起满盆的粮食，能灵巧地穿针引线，今天却抖得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
你是怎么直到今天才发现的？发现她挺直的腰背何时变得佝偻？
发现她洪亮的嗓门何时变得气若游丝？发现她鬓边何时已是彻彻底底的白霜？
一阵尖锐的愧疚像冰锥刺穿你的心脏，你几乎要喘不过气
“嘀——”
大巴司机按响了喇叭，示意即将出发。
这一声像是某种开关，车外的送行队伍瞬间更加激动，喊声鼎沸。
奶奶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了一下，像是想追上来，又被刘国梁轻轻拉住。
她急急地抬起那只空闲的手，朝着你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挥动着。
车，缓缓开动了
你的脸几乎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眼泪蜿蜒而下，在玻璃上划出湿漉漉的痕迹。
奶奶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但那用力挥动的手臂，那佝偻却执拗挺立的姿态，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你的视网膜上，印在你的脑海里。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再也看不见，你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化成了一座望乡的石雕。
脖子上的围巾勒得你有些窒息，你却把它裹得更紧。
只要拿了冠军…
拿了冠军回去，给奶奶看…
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这个念头像唯一的浮木，让你在汹涌的悲伤和愧疚里，死死抓住，不敢放手。
车厢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直到彻底驶离基地，汇入城市的车流。
轻微的颠簸中，旁边座位的人动了一下。
王楚钦给。”
旁边伸过来一包纸巾，捏着纸巾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还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
你怔了一下，没有回头，也知道是王楚钦。你沉默地接过，抽出一张，胡乱地擦着脸上早已冰凉的泪痕，也擦拭着车窗上那片模糊的水汽，仿佛这样就能让时光倒流，再看清一点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
王楚钦围巾…很暖和。”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试图打破这沉重的寂静。
你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巾的流苏。
王楚钦奶奶她…”
他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说
王楚钦会没事的。”
你没有回应。
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旅途漫长而沉闷。
大多数队员都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或戴着耳机隔绝世界。
你却毫无睡意，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高楼、田野、河流…
一切都在奔向未知的前方，只有脖颈间的温暖和记忆里奶奶最后的笑容，是唯一确定的、来自过去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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