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摆满了陈母亲手做的丰盛菜肴,香气扑鼻,却丝毫无法驱散陈继安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他吃得很少,几乎没动筷子,只是机械地扒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碗筷。
陈继安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他声音沉闷,起身径直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陈母担忧地看着丈夫反常的背影,又看了看同样有些心神不宁的儿子
陈母小屿,你爸他…今天去医院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陈屿叹了口气
陈屿是那个打乒乓球的女孩,叫江时安 情况很不好。
陈屿爸可能是…心情比较沉重。”
陈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直觉告诉她,丈夫的反应绝不仅仅是“心情沉重”那么简单。
夜深人静。
陈母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看到陈继安还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疲惫而沉重的侧影。
桌上摊开着更多的专业书籍和打印出来的文献,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心理量表图谱,但他眼神发直,显然心神不宁。
她默默走到他身后,双手温柔地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替他揉捏着紧绷的肌肉。
陈母继安,”
她的声音温柔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陈母到底怎么了?从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
陈母是不是…那个孩子让你想起什么了?”
陈继安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妻子指尖传来的温暖和力量,那坚固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陈母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挣扎:
陈继安她耳后…到脖子…有一块胎记…淡红色的…像云彩…”
陈母揉捏的动作顿住了。
陈继安的声音开始发抖
陈继安那个镇子…我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但我记得…”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带着血:
陈继安她可能…可能就是…我和阿秀的…那个孩子…安安…
真相如同巨石投入寂静的湖面,在书房里激起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陈母震惊地捂住了嘴,眼睛睁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痛苦不堪的侧脸。
短暂的死寂后,陈母的眼神从震惊逐渐转化为一种深切的、母性的怜悯和心痛。
她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丈夫颤抖的肩膀,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地,带着一种决断的温柔说
陈母明天…明天我早点起来,煲个汤。
陈母黄芪当归鸡汤,最安神补气了…你带去…给那孩子。”
她没有说“给你女儿”,也没有过多的追问。
只是用一个最朴实无华的行动,表达了她全部的理解、接纳和那份骤然产生的、跨越了血缘的深切怜爱。
陈继安反手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台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融成一个沉重而温暖的剪影。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某些人内心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挣扎,也无法立刻温暖一颗已然冰封的、绝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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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只是蒙蒙亮,一种介于黑夜与白昼之间的、暧昧的灰蓝色调笼罩着病房。
你早已醒来,或者说,你几乎一夜未眠。
身体的极度疲惫与精神的麻木让你无法陷入真正的睡眠,只能在浅薄的、充斥着破碎影像的昏沉中浮沉。
你悄无声息地自己挪下床,动作缓慢得像慢了半拍的镜头,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冰冷的椅面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让你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窗外,一只不知名的灰色小鸟正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歪着头,用喙仔细梳理着羽毛,对窗内发生的巨大悲喜剧一无所知。
你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空茫,仿佛灵魂也随着那只小鸟飞去了某个遥远、安宁、没有痛苦的地方。
轻轻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的宁静。
你过了几秒才迟钝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一位衣着得体、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保温的食盒。
她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极其柔和的微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怜惜和一种…你看不懂的复杂情感。
陈母醒了吗?孩子。”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春日里晒暖的溪水,生怕惊扰到你
陈母没打扰你休息吧?”
你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你不认识她。是队里新来的工作人员?还是…
看到你眼中的陌生和戒备,她连忙自我介绍道
陈母我是陈屿的母亲,你叫我阿姨就好。
陈继安陈屿和他爸爸…就是陈医生,他们今天临时有点事
陈继安我正好闲着,就…就炖了点汤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那份过分的温柔和眼底深处的情感,却似乎超出了对一个陌生队员的普通关怀。
她走到床边,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柔地打开盖子。
一股浓郁而温暖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黄芪、当归特有的药香和鸡肉的醇厚,奇异地驱散了一些消毒水的冰冷气味。
陈母这是黄芪当归炖鸡汤,最安神补气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小碗和勺子,仔细地盛汤,热气氤氲了她的镜片
陈母陈屿那孩子小时候啊,身体弱,隔三差五就感冒,我就常给他炖这个喝。
陈母后来喝惯了,天天缠着我做,说不喝就浑身没劲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