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就像一顆花芽,在密閉的,潮濕的角落裡踡縮起枝葉。
偶爾會有一兩道陽光潵進,安撫它,卻又稍縱即逝。』
信一愛龍卷風,二十歲的他剛剛青春正盛,滿身傲氣。
所以他的心思一直不肯向他人訴說,太過矯情。
他是這麼認為的。
可信一又不甘於此,總會裝作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龍捲風別樣的情感,試探著,觸碰著那道高墻。
他屁顛屁顛,樂此不疲地跟在龍捲風身後一年又一年,一歲又一歲。
甚至旁人都望出他們之間的氣氛怪異,可偏偏龍捲風是把直骨頭,隻當是信一太過粘著自己,是雛鳥情節。
二十八歲那年,信一想試著邁出那一步。
他叫了十二陪他逛街,說是要給自己和龍捲風買對戒,跟龍捲風表明心意。
“你認真的?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了,你們以後還怎麼相處?”十二摟著信一的脖子,戳戳他胳膊,問道。
信一啃著手,蹙著眉思索,長長歎口氣。
他不敢賭。
如果失敗了,龍捲風可能會厭棄他,會疏離他,也可能只是笑著揮之腦後。
可他不敢,他還是想有穩定的愛,哪怕只是朋友、父輩般的寵愛,只要有就行。
但他還是拉著十二去買了對戒,小心翼翼用絲絨盒裝好,藏在衣櫃最裡邊。
他想,總有一天會有勇氣拿出它。
飛鳥盤旋,起飛又降落,銜起一片片樹葉,在光陰裡穿梭,春夏,秋冬。
戒指落了灰,靜靜躺在陰濕的角落裡,苦澀,酸楚。
信一終究還是沒能將它送出去,它大概失去了價值。
當鮮血染上信一的衣角,當淚水打濕這個灰色的世界,當那個極速變冷的身體倒進自己懷中的時候,戒指就已經失去顏色了。
它不再耀眼。
彼時信一已經55歲了,身姿卻依然挺拔,零星幾根白髮被淹沒在其中。
他許願會和龍捲風相伴一生。
他堅信,心誠則靈。
可他好像錯了。
他還是失去了龍捲風。
冰涼的皮膚扎進信一心肉,蔓延,凝固,生出尖刺,將他內裡扎得血肉模糊。
龍捲風的葬禮很匆忙。
因為趕上小年,很多人匆匆望了一眼就回去陪伴家人,人來人往,只有信一留到了最後。
他背靠著棺冢,雙目無神,他哭了,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十二他們心悸他會哭斷氣,手忙腳亂。
他哭不動了,也許不是沒勁了,只是再也哭不出淚來。
他像一條瀕死缺水的魚,毫無生氣的呆在那裡。
後來信一暈死在那棺材旁,還是十二他們太擔心,趕過去看他,才發現的。
信一躺在床上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看見龍捲風打開理髮鋪的門,沖信一笑著說:“信仔,來,食叉燒飯。”;他看見龍捲風帶著自己的肩,把自己按在椅子上,雙手撫摸著信一的臉頰,髮間,含著笑的眼專注著眼前的男生,手裡的剪刀嫻熟遊走在髮絲間;他看見龍捲風站在天台的圍欄邊,手裡拿著彩色的風箏,沖自己揮揮手:“信仔,來,阿爸陪你放風箏。”;他看見和煦的陽光散落,軟絨絨的,將自己和龍卷風包裹在微風裡,看著龍卷風伸手揉揉自己的髮頂,柔似春風:“信仔,我很愛你,你知道嗎?”;他看見龍捲風在自己懷裡一點一點消散,變成星星點點吹散在風中。
淚水匯成河,淹沒著信一。
他知道,自己該醒了,他還沒有表白呢。
信一睜開濕潤的眼睛,心口的大石死死壓著他,使他喘不過氣,胸膛劇烈起伏。
戒指,他的戒指。
信一狼狽地,手腳並用地跑到衣櫃前,打開櫃門,顫抖著四處翻找,終於在最裡面的隱秘角落裡找到了那個灰漆漆的絲絨盒。
他雙手捧住它,嘴唇輕輕抵住它,一滴淚落在絲絨間,將灰塵暈開。
信一將絲絨盒放進胸口的口袋,踉蹌著步子,給十二撥去了電話。
“我大佬的墓在哪裡。”
“在對街那座山上,菩提樹下。”
“謝謝。”
“信一……你還好吧?”
“嗯,挺好的,你別擔心。”
……
信一走在夜幕中,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單薄,蒼老,落寞,無聲地,緩慢地走著。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於獨身立在龍捲風墓前,滿是皺紋的手描摹著墓碑上所愛之人的眉眼,似是上天有所感應,憐憫地,讓濛濛細雨打濕了那一隅小小的世界。
信一的淚大顆大顆砸進泥壤,淹沒在雨幕。
他克制著雙手不要顫抖,輕輕取出對戒,一隻戴進無名指,一隻埋在墓前泥土之下。
信一右手握拳,抵住唇間,親吻那枚素戒。
上面刻著三個字:張少祖。
他又彎腰吻下那張愛了一輩子的臉,潰不成軍。
“龍捲風,我愛你。”
就像他曾以無數次的玩笑話,告訴著龍卷風: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