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问出了那句话,师父和我之间就仿佛起了一层隔阂。
就好像现在,我给他送去例行一杯的三清茶,他不与我说话,也不喝。以前,他总是说一句,北遥,今日泡的有长进。
我不该问那句话。
唐爷爷说,师父对过去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常常需要依靠别人来帮他记起很多事情,每当这时候,他就很沉默,我知道,他对从别人的口中才能认识自己这件事十分介意。
因为师父是一个只要细心观察,就很好懂的人。
我和他的关系,大概也是一件需要别人告诉他的事。
我等待着他的评价,默默把玩着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坏掉的铃铛,铃铛的绳子上,串着一块木片,被我多年摩挲,已经包出了油亮的外层。直到四岁那年,我贪玩打碎了师父做的鲁工锁,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片鲁工锁的碎片。
唐爷爷说,这是塞在我襁褓里的东西。我私心地把它想成,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
因为除了这个,我的双亲什么也没有留给我。
师父还是没有说话,他好像在看我,我不敢抬头,但是那道目光有些灼热,我还是不自觉向他看了一眼。
他原来没有在看我,在看我手里的东西。
师父说的是对的,他说我早慧,心思多,容易失眠。他又摸着我的脑袋说,聪明也有聪明的难处。
今晚我依旧夜不能寐。我翻出了师父特意给我制的安神香。
这香的效果好像变差了。迷迷糊糊的,我竟梦到师父来到我的床前,帮我掖了被角。我好像又听到了柳大伯的声音。
这一定是梦了,柳大伯远在庆阳,怎么会半夜出现在我的屋中。
梦里,我听到他们在交谈。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看,连北遥都觉察到了。你还是想要瞒着我吗?”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
“其实,你也早有猜测,关于他的身份”
他?他是谁?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师父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他说话总是淡淡的,这时候,他竟带了一点情绪。柳大伯好像叹了一口气。
“遥儿确实是你亲生的孩子。”
我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哪怕这是梦,我也想走过去,亲耳听柳大伯说一句,遥儿,你是禹司凤亲生的孩子。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师父的声音又传来,这次,他带着一点急切。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他的母亲是谁?”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你太过悲痛,情人咒发,我们也没有办法,才给你吃下了忘情丹。小凤凰,人要朝前看,不能总往后走。”
“那她叫什么?她的墓在哪里?祠堂上为何没有她的灵位?”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这些,我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将来,当北遥也开始问我,你要我怎么回答他?”
“她……并未与你成婚。斯人已逝,你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既是我爱的人,我岂能如此负她,连她的姓名也不知道。”
“……”
“柳大哥,你知道这样对我是一种折磨。”
“……”
“只是名字而已,柳大哥。”
“她叫褚璇玑。”
璇玑……璇玑……这是我娘的名字吗?
璇玑者,谓北极星也。向北遥望,即见璇玑。
是因为我私心太甚,才在梦里想象我娘的名字与我的名字相连。
他们还在交谈,可是我却渐渐听不到,焦急地流出了眼泪,陷入无边的黑暗。
“他是不是听到了?”
禹司凤轻轻抹掉北遥脸上滑落的泪水。
“这香是我专门调制的,应当不会。可能是做了什么伤心的梦。”
他回身道
“若不是我清理老宫主的遗物,发现最后一枚忘情丹不见了,你们准备瞒我多久?”
“大家只是怕你……”
柳意欢意有所指地看向禹司凤的胸口,那里有两片赤羽,很淡。
禹司凤默默念着褚璇玑的名字。
“可有……她的画像吗?”
“并无。”
“可有……她的遗物吗?”
“也无。”
“那她可留下了什么东西?”
“她给你留下了遥儿。”
禹司凤立时觉得心头一痛。
柳意欢赶快扶他坐下。
“你看吧,我就说你不要老是去问她的事。她留个孩子给你,也肯定是希望你朝前看。”
“柳大哥,她在哪。”
“她真的已经过世了。”
“我早已吃了忘情丹,斩断一切情根,听了,心里也不会起波澜,你又担心什么呢?”
“你蒙谁呢?刚刚心疼的不是你?也不知道是忘情丹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这情人咒竟然没有全解开。小凤凰,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
禹司凤坚持道
“这十几年,总有一个人的声音,在梦里出现,北遥越长越大,她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柳大哥,你说吧。我……我总觉得我十分对不起她。”
柳意欢撇过脸去
“你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是她对不起你。”
司凤低头,慢慢道
“求你了。”
“我没骗你,她真的过世了,我们已经找遍了,到处都没有她。无支祁说,如果无患果都寻不到她的踪迹,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她死了。”
司凤道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是她飞升了。”
柳意欢说到这里,闭上了嘴。任司凤如何问他,他也不开口。他只说
“总之,她已经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