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在石缝里钻,细得像人族缝衣的针。沈墨寒把尾巴往腹前蜷了蜷,星猿的爪垫沾了潮气,裂开的细口渗出血珠,在青石板上洇出淡红的点。
裂星队长蹲在石阶顶,用破布擦那块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凹下去的坑,边缘还留着齿痕——像被谁生啃过一口。“万兽殿的玩意儿,”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金睛犼的烈风使者最爱摆谱,几年前让整个星猿族在雨里淋了三个时辰。再说,他们不过是兽族同宗,要不是好运,哪里轮得到他们!”
高台那头的星狼族修士在舔爪子,银鬃毛上的霜粒掉下来,砸在栏杆上叮当作响。沈墨寒盯着其中一个护腕,内侧用红丝线绣的“水”字快磨没了——他在御龙城黑市中见过这记号,专指“弱水潭的货”。
江梦蝶突然用尾巴尖扫他的后腿,力道急得像在踩火炭。“他们看我的眼神,跟看祭坛上的牺牲似的。”她传音时,喉结动得厉害,星猿化形后很难藏住人族的紧张。
沈墨寒没应声。他看见黑石长老从狼族手里接过片鳞,幽蓝的光在鳞片上转,像把淬了毒的刀。这颜色他熟——陨星谷最深处的弱水潭,夜里浮起来的光就是这样,能把石头泡得发酥。
峡谷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沈墨寒故意放慢脚步,让灰爪跑在前头。这小星猿的尾巴短了一截,据说是小时候被星狼族的崽子咬的,跑起来总往沈墨寒腿后躲。
变故出在灰爪啃石头那会儿。小家伙正抱着块赤纹石磨牙,石头一滚,岩壁后猛地探出个三角脑袋。长角鳞虫的瞳孔竖成线,吐出来的雾裹着草叶,枯了又青,青了又枯,像被人反复揉搓的纸。
“时序龙兽……”灰爪的声音劈得像破锣,尾毛炸成蓬蓬的球。
星狼族的笑声从背后戳过来:“星猿崽子连龙兽屁都怕?”他们举着骨矛凑近,矛尖挑着半块没啃完的兽骨,血珠滴在地上,立马被风舔干净。
沈墨寒的目光落在龙兽左角。断口平得像被剑削过,断面反光里,能看见自己星猿化形后的脸——人族的眉眼藏在灰毛下,像块没打磨好的玉。几个月前,在天宝阁,他见过块一模一样的角,卖方说能“镇住乱跑的魂”。
龙兽甩尾时带落块陨石,尘土里滚出枚玉佩,青白两色掺着,只刻了半个“商”字,另一半焦黑得像被雷劈过。沈墨寒用爪尖勾起来,指腹摸到玉佩边缘的牙印——是人族的牙,小而齐,像个姑娘家的。沈墨寒故意把玉佩塞进灰爪的爪缝,让幼崽味道盖过人味,再佯装抢回,才免去追问。
星狼族的话顺着风溜过来:“万兽殿要的‘时序珠’肯定在龙兽窝里,拿到了,星猿族明年的贡就得翻倍。”
灰爪突然往沈墨寒腿后钻,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的腰,像块烫手的炭。
幻境里的雾是黏的,糊在皮肤上像层没干的浆糊。江梦蝶袖口的溯光草在发烫,她偷偷掐了把草茎,指腹沾到黏糊糊的汁——是萤石粉混了人血调的,星猿族的幼崽最爱舔这味道。
多头虎身的影子在雾里晃,脖颈上的火焰图腾被水汽泡得发胀,像团烧糊的肉。江梦蝶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溯光珠在兽族手里,那草是钥匙……也是锁。”
地阙门的暗探混在雾里走,墨粉从指缝漏下来,正落在江梦蝶的鞋尖。她猛地往沈墨寒身上撞,墨粉一触星辉,瞬间化作一缕灰雾,雾色里透出幽绿的鬼磷光点,像夜萤被冰水冻碎,无声散去;唯有尾毛上留下一道细若蛛丝的暗纹,眨眼又被星力抹平。
“阵眼在迷谷石碑后!”沈墨寒喊得嗓子发紧。石碑背面的苔藓下,他摸到刻痕被利器刮过,“烛火形龙”四个字还剩一半,“地阙”俩字被刮成乱码,像谁写了又后悔。
共鸣石柱冰得刺骨。沈墨寒的星力刚灌进去,“江氏血脉”四个黑字就冒了出来,黑雾缠着江梦蝶的手腕,像条贪嘴的蛇。她手一抖,星泉露泼在石上,晕开的“沈”字歪歪扭扭,像初学写字的孩童画的。
赤牙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嗬嗬的喘气。黑石长老举着镜像石,石面上的“沈”字边缘泛着水纹,明摆着是后滴上去的——星猿族的崽子都知道,这石镜能改影像。
江梦蝶弯腰捡起草,指尖一捏就碎成渣。她忽然笑了,星猿的尖牙露出来,倒像在哭:“我爹说溯光珠能照见过去……原来照见的,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
后半夜的风带着霜气。裂星队长把星图碎片塞给沈墨寒时,掌心里的老茧磨得他生疼。碎片边缘焦黑,和那半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凑出个“陨”字。裂星队长看见玉佩与碎片严丝合缝,误以为星猿祖器显灵,咬牙赌上名额,让‘阿银’替他族去探路。
“血池底下有修星核的阵,”老星猿的指甲抠进沈墨寒的胳膊,“但狼族在潭边埋了蚀骨粉,沾一点,星核就会烂成泥。”
灰爪跌跌撞撞闯进来时,爪子里攥着片衣袖。江梦蝶的银蝶刺绣被血泡得发涨,像只断了翅膀的虫。
沈墨寒冲出帐篷时,正撞见黑石长老对着镜像石念叨。石面上,弱水潭的雾凝成沈族星纹,又被戴狼牙护腕的手抹掉,改成个歪歪扭扭的“地”字——像小孩子学写字,把笔画填错了格子。
远处传来烈风使者的笑,像钝刀砍在朽木上:“星猿族管不住人,罚三年贡,用星核晶粉抵。”
裂星队长背对着篝火,把半张纸扔进火盆。灰烬飘起来,落在沈墨寒的爪背上烫出红印。他眯眼瞅那没烧完的角,“开采协议”四个字被火舔得蜷起来,落款处的印章缺了一角,齿痕还新鲜着——像刚被谁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