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转为暴雨，不停歇地打在窗台上，马路上的水洼被驶过的车辆掀起阵阵水花。警笛长鸣、大厦崩塌、孩童的哭泣、惨白的医院墙壁……这一幕幕一件件每天都在上演，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那真的令人窒息啊………

　　我真想跟疯子一样冲出门去变成落水狗，好像这样我就还是在外面，她们失望嘲弄的眼神永远不会出现。

　　至少我没有看到，我知道这是掩耳盗铃。最后我还是被路上的行人看成傻子，喇叭声声刺耳，恍惚间我似乎看见妻子眼底的闪过的绝望，顿时我心惊胆颤。

　　——我想到了最不好的结局

　　或者说，我猜对了最不好的结局。

　　我顶着一头湿发，正是冬天屋里却没有暖气，渐渐寒冷侵满全身，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早被签好字的文书摆在桌上，这让我眼皮止不住地跳动。事已至此，我只能在文书上写下我的名字，龙飞凤舞的书写丝毫不输当年，我这样幼稚的行为似在挽留残破的尊严。

　　“爸爸，我的小熊！”

　　刚上小学的孩子光着小脚丫跑到我身边，抱住我颤抖的双腿，一下话到嘴边却未出口，她软软糯糯地又复述一遍刚才的话：“爸爸，我的小熊……”

　　我头痛欲裂，还有几份文书没签，一直抱着也不是个事，于是我蹲下身伸出手作势要摸她的头，但马上要碰到她头发时受惊似的躲开。

　　我从她的眼中读到了害怕。

　　我愣住，但只好讪讪收手，心永远牵连着行为，终究是小孩，软糯的声音变味了也全然不知，还在装作若无其事地撒娇，求我，求我买那天价的绝版小熊玩具。

　　我知道她又看上了电视里摆出的绝版小熊玩具，要是普通的我还可以给她买，但偏偏她看上的小熊玩具要上几万。

　　我不过一个底层小职员，拼死拼活赚好几年也拿不到几万，她一口就要吞掉我存了好久的积蓄，妻子也支持她，她们两个对着我干似的，几月来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那就借呗，还没借齐，妻子就先不耐烦了，她受不了了，我不会忘记等我签完文书后那双鄙夷的眼神，她从未指着我鼻子骂，但此刻我却想她跟别人家老婆一样，会像泼妇骂街，会边骂边透着关心的眼神，不是像现在如同仇人般对着我。

　　没有恶毒的语言，却比锤子还要大力地砸碎了我的内心。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后悔遇见你”

　　“孩子……送到福利院吧。”

　　妻子丢下这几句话，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走出门外，走得如此坚决，没有半点犹豫。

　　她赔了十年在我身上，走进来时是臭水沟贫民窟，出去，也是从臭水沟贫民窟里走出去。窄小的屋内脏乱的地板还没有打扫，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没有洗干净，整个小屋都弥漫着臭味。

　　我没有去阻止她追求更好的生活和自由，两眼阖闭，我知道我这样子很好笑，就像…企图逃避现实的失败者。

　　我如释重负般躺在地上，罐子慢慢滚落在我脚边，孩子也好像意识到什么，哭到后面嗓子都嘶哑了。

　　我想起了十年前，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的场景。

　　“你追我吗？我可不好追的。”

　　“嘿嘿相信我，别看我现在很穷酸，但我以后会拼尽全力给你好生活……就算我吃土也没事……我会…还会一直爱你！”

　　我张了张口，声音哑得不像我：“别哭了，我和妈妈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小熊，没有好吃的，没有漂亮衣服，你要跟来吗？”

　　小孩停止哭泣，呆呆地望着我，似乎在认真思考，最后她开口了，只是声音不再软糯，“不要。”

　　我没有坐起来，只是缓缓动了动眼珠子，费力地盯着坐着的小孩，半晌我咧开嘴笑了笑，她眼中又浮现之前的害怕，并往后面缩了缩。

　　应该是我笑得很难看，我这样想着，闹到半夜睡意逐渐侵蚀我的大脑。

　　———不想了

　　许是太累了，我迷迷糊糊醒来已是清晨，窗外枝叶茂密且根根条条都舒展开来，强烈的生命力直冲眼球，有一瞬间，我想融入它们，做人做的窝囊，三十年来竟没有植物体面。

　　待脑子回归，我慢吞吞的起身为小孩做早餐。那绝对是最丰盛的一顿饭，白米足够，也有在冰箱里积屯好久的肉，单单两样炒在一起也很香。

　　想起来，我还没吃任何东西，但小孩火辣直接的视线让我没有动筷子，看着桌子上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东西，我微愣，内心更加坚决要将小孩送进福利院。

　　她太能吃了，白米虽比平常的时候多，但也不够她吃，肉被冷藏许久，可她却毫不在意肉质是否细腻，几息后连盘子都被舔的干干净净。

　　我记得，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间看见她从地上爬到厨房偷吃夜宵。说是夜宵，不如说是零食，超市里打折出售的大包薯片被她吞个一干二净，渣也不剩。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和妻子所生，因为那样貌也属实不太像我们，而且妻子与我平身都很节俭，也不嘴馋。

　　望着小孩囫囵吞食的模样，我放缓音调，几乎轻声细语，“等会我送你去福利院，你接受吗？”

　　说最后一句话时，我与她平视，只见她黑黑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不害怕反而有些天真的问我：“那里有好吃的，小熊，漂亮衣服吗？”

　　“有。”

　　我违心说了谎话，本来不想骗小孩，但真话落在嘴边却硬是说不出来，说出来了她那天使般的小脸定会皱巴巴成一团，我应是不忍心，便顺了她的想法。

　　果然，她立马欢呼雀跃，停下手中的动作环住我的脖颈跳了几下，又在我的脸颊两边各添上口水。好久未曾有这种清凉的感觉，我有些痴念，我恍惚觉得自己是被人重视的。

　　残酷的事实却时刻告诉我她如此开心，是因为我的谎言。

　　“好了好了，吃饱了吗？我们走吧。”说完，我也不急着上班，将我们两个装扮得整齐体面，不知情者根本不会想到两个人——小孩是去福利院，大人是去跳河。

　　可……我今年才三十，正值壮年的就这样去了吗？不知为何我有点不甘心。

　　“爸爸，我们快走吧。”

　　对啊，他们都催着我们走，留着有什么意思？岂不是还脏了别人的眼。心中纠结许久的选择最终还是被小孩的一句话敲定。

　　身着西装的我迈步走了几米后又停下，转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扫视一圈我们口中不堪入目的屋子。

　　刺鼻的味道，脏乱的沙发，酒瓶乱放在木制地板上……种种都是不好，但我居然产生几丝不舍，可又不知道哪些值得让我不舍得。

　　明明一看见它们就会想起不好的画面：醉酒的难堪，夫妻激烈的对吵，孩子天真又残忍的模样，互相嫌弃等等。让人头疼，让人窒息，鱼儿离开水就不能活，但我不离开这个家难以生活。

　　我恨不得立刻马上脱离这黑暗的日子，每日每秒都在渴望光明与希望，又总是被上帝抛弃，被关闭所有的天窗。

　　终于，我现在不用再想了，不用去照顾别人的情绪，不用去牺牲成全这个无底洞似的家，不用再面对上司的辱骂同事的排挤，也不会再见到妻子失望透顶的眼神………孩子，对！孩子。

　　如今我把孩子送进福利院绝对是被逼的，如果我有给她想要生活的能力，我绝对不会抛弃她，我不想重走父亲的道路。

　　亲爱的小天使，希望你永远不要原谅你那窝囊废物的父亲。

　　“对不起。”

　　我收回扫视屋子的余光，把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几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