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铃铛又响了。
璇玑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了,她应当在少阳过得很好。
不管司凤如何贪恋,脸上的面具也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他还是想活下去的。
于是他尽可能将一切甩在脑后,早出晚归,勤于练习,出了十三戒,他很快就可以出宫历练了。
或许见过了万千世界,便不会再囿于一个人,不会被困在情爱里。
只是夜晚太过难熬。因为每到晚上,璇玑就会把铃铛摇响,而他只能这样默默听着,他不敢回应,他害怕只要他和璇玑说一句话,情人咒就会生根。
怎么能不动情呢,那个一片赤诚的小姑娘,说喜欢他啊。
他害怕璇玑摇铃铛,却又更害怕璇玑哪天突然不摇铃铛了。
是进亦忧,退亦忧。
璇玑可就比他快活多了,自从璇玑回到首阳峰,别提有多开心,天天和玲珑在一起,少阳剑法也是得心应手,再也不用被罚去砍竹子,早上可以缩在桃树里睡觉,只是她的小铃铛一直无人回应,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烦恼。
“玲珑,你看看这个铃铛是不是坏掉了?”
玲珑看都不看
“你都问过我七八遍了。”
“璇玑,你之前大半年都没有和司凤联系,交铃铛的时候也没有和司凤告别,我觉得说不定司凤是生气了。”
“生气?”
璇玑一下子很着急
“司凤他生我的气了吗?”
“我也只是猜的,可是,如果一个朋友连和我道别都没有就消失了,我就会生气的。”
璇玑才知道自己好像犯错了,有些闷闷不乐,钟敏言一直在听,看璇玑这样,安慰她道
“璇玑没事的,两个人生气了,吵架了,哄一哄就没事了。你看玲珑,大大小小的气生了多少回了,还不是买个蜜枣糕马上就哄好了。”
“小六子!”
玲珑一把掐上他的腰
“你这说得我好像很馋一样!”
钟敏言躲得快,两个人又如往常一般打打闹闹,璇玑却听进去了。
用吃的哄人,司凤喜欢什么呢……她抬头冥想,头顶的桃花纷扬,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司凤尚且什么都没说过,璇玑却笃定他已经生了自己的气,她想,每天摇传音铃也没有早些见面好,还是要早点下山。
首阳峰的师兄第二天看到璇玑参加了晨练,都惊掉了下巴。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这个迷迷糊糊的小师妹,什么时候能把少阳剑法出到第六式了。
回到首阳峰的第五十七天,璇玑第一次参加了晨练,也第一次握着传音铃没有说话。
她无从得知,这一晚,司凤第一次接到宫外的任务,在山林里露宿,篝火已经逐渐暗淡,有些看不清东西,他却一直定定望着手里的铃铛,等待着。
一直等到东方既白。
他失落地垂下了手。
他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没有人会一直一直地等待。
“褚璇玑,我们扯平了。”
司凤对着铃铛喃喃。
师父说,少年人的喜欢就像风,轻易就会飘散,作不得数的。
世人大抵如此,所以不要轻易对人生情。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她。
可惜今日还有要事,他按下了心里的杂乱,起身远去。
司凤的任务并不难,只是委托人的身份有些尴尬,他现在正站在宣阳城第一青楼的门口,隔着一道门,脂粉混杂着信香就已经向外弥漫,他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抬起腿走了进去。
最近一个月,醉花楼的首饰丢了一大批,尤其是难得的宝石和西方传来的欧珀,可是好大的一笔钱呢。
老鸨以为是遭了贼,仗着自己的关系请了五次捕快来抓人,却是一无所获。眼看着头牌们怨声载道,她没办法,只好去请修仙者。
见到司凤来,又是这么一个年轻的乾元,虽然看不到脸,光是身姿也十分俊美了,她一张嘴咧到耳朵根。
“哎哟,可把您盼来了。”
司凤小心避开她,他本就话少,加上这面具显得更加冷酷,老鸨讪讪收回手,规规矩矩给他带路,心里还不忘腹诽,乾元都是装的正经。
司凤摸上窗棂,多扇窗户上都有不明显的爪印,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日常的划痕,他比量了一下,应该是一只体型较小的山鸦。
他笑着摇摇头,能拿走这么多东西,应该不止一只山鸦吧,修炼成人形,却依然忘不了山鸦的习性,喜欢这些亮闪闪的玩意,说起来倒也不是多坏的妖。
他已经有了把握,心里轻松了许多。正转身准备和老鸨交代,冷不防被一只手摸上后背
“小公子笑起来可真好看。”
他回头,只见一位坤泽男子笑语盈盈,
“来都来了,只捉妖多没趣,不如坐下喝一杯吧。”
他不动声色地退开
“请自重。”
那坤泽掩嘴扑哧笑了
“在这醉花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呢。”
他掀开帘子,在帘子后说道
“我叫岚雪,待会你需要了,可要记得点我的名字。”
这醉花楼不愧是宣阳第一青楼,不似寻常青楼只是一些女性中庸们,真是包罗万象,连坤泽都有,要知道,凡人间坤泽稀少,可是很珍贵的。
司凤并不喜欢他的信香,只当他什么也没说,准备下楼,却在二楼回眸一瞥,看到了柳意欢。
他周身信香弥漫,怀中抱着一个坤泽,看不清是男是女,司凤向屋中走去,柳意欢竟拉着那坤泽亲吻起来,司凤红着脸咳嗽一声
“柳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现在的他见的还太少,以后他就会知道,柳意欢是青楼的常客,有名的青楼里都挂着他的账。
柳意欢眼神迷离
“你是谁啊?”
他似乎意识不清,浑身发红,司凤见他人都不认识,一道灵光清散了周围的信香,才看到柳意欢的眼神慢慢转向清明。
“哦哦哦,小凤凰,你怎么也来这了?”
司凤秉退了那个坤泽,和柳意欢交流起近况,聊着聊着却发现柳意欢又开始眼神迷离,一杯一杯地喝着冷酒
这味道…司凤惊讶地看向他
他按住酒杯,带着柳意欢直接从二楼跃出
“哎,小凤凰,我的酒!”
司凤翻找几下,将怀里的抑乾丸按进他的嘴里
“柳大哥,这房间里不对劲,你刚刚似乎是…”
他不好意思说下去
柳意欢却不在意道
“没什么不对劲的,否则你以为醉花楼是怎么成为第一青楼的。”
他敲敲司凤脸上的面具,啧啧道
“真不愧是师兄压箱底的东西,醉花楼的香对你一点作用也没有。”
原来如此,司凤想起岚雪刚刚说的神神秘秘的话,不自觉感到有些恶心。
“信香在这种地方早就变成一门生意了,小凤凰,你那抑乾丸还有多少?”
司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柳意欢毫不客气地直接拿走
“左右你也用不上,不如全都给我,省得我还要跑来这里花钱。离泽宫也太抠门了些,给自家弟子用的抑乾丸都只有这么一小瓶,明知道外面买也买不到。”
司凤有些不忍道
“柳大哥,你…身体还好吗?”
“就那样吧,多吃点药,隔三差五抱抱那些坤泽们,玉儿长大成亲之前,且还死不了呢。”
司凤沉默不语,离泽宫的乾元和其他人不同,金翅鸟忠贞不渝,此生只有一个伴侣,一旦结契,便再也不能解开,柳意欢的坤泽已经去世了,等待着他的,只有无尽的狂躁和折磨,直到有一天死去。
柳意欢吃了抑乾丸似乎是舒服了许多,他看着司凤脸上的面具,端详了一会道
“这面具,也不是不好,正好你那个小姑娘是个中庸,就是太丑了些。”
“小凤凰,只要你不生真情,这辈子还是很潇洒的。”
司凤脸色不悦,道
“柳大哥自己不也定了情,反倒来劝告我,自从戴上它,我已经自认和璇玑无缘了,她自有自己的生活,我又何必去招惹她。”
柳意欢摇摇头
“就知道你是个死脑筋,不行,这辈子要是一直这样跟个和尚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得再去帮你找找解法。”
他拍拍司凤
“哎,小凤凰,说真的,要是解开了情人咒,你确定就是那个姑娘了吗,她是中庸,还是有诸多不便的。”
司凤不答话,柳意欢进一步道
“坤泽虽然数量少,但这世上的坤泽也有千千万,你还是多见见,多看看,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司凤挑眉道
“柳大哥还不是第一次出宫就私定了终身。”
“那能一样吗,我遇到玉儿她娘那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运气。”
司凤不想再和他胡搅蛮缠下去
“柳大哥,我还有事,要走了。情人咒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执着。”
“那你怎么办呢,甩了人家吗,我看那姑娘还是对你有意思的。”
这一下子刺痛了司凤
他低头,咽了一下口水道
“我们…已经不再联系了。”
他走远了,柳意欢也没抓住他,他在原地叹道
“这个小凤凰,一颗心全在人家身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