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深冬,冷风刮在脸上带点刺骨的寒意,乌云层层堆叠在天空,整个大地都雾蒙蒙的,轮船行驶在海面,激起叠叠浪花,海水拍打在轮船的船底,化成泡沫,最终隐没在茫茫大海。
路垚站在甲板上,外面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大衣,脖子上虚虚围着一只围巾,双手的指尖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中,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红,海风从对岸吹来,掀起垂在身前的围巾,路垚只是这么站着,望着轮船驶去的方向,一言不发,只是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暴露了他现在的心情。
他终于要回去找乔楚生了。
正如之前的人所说,十年内中国必然爆发战乱,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路垚刚去巴黎后的一年,战乱爆发,那阵子路垚每次都会托自己在上海的朋友,寄当地的报纸过来,自称有阅读障碍的他一字一句寻找,希望看到他的名字,又害怕他的名字出现是人们因为他的死去而唏嘘。
不过现在战争结束,他也踏上了返程的路,上海滩好像和前几年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路垚没有事先联系乔楚生,想着给他个惊喜,于是就先随便找了家旅馆,把行李寄存进去,只是带着从巴黎给乔楚生买的礼物就准备去巡捕房找他。
不管过去几年,去巡捕房的路他依旧轻车熟路,转过几个弯就站在了捕房门口,巧的是他遇到了阿斗。
“阿斗!”路垚喊了一声,冲他招招手,阿斗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震惊过后又浮现一丝慌乱,“三土哥?你怎么回来了?”路垚笑着打量了一下他,眼神从看见他腰上那枚徽章的时候愣了愣——那是探长才会有的。
阿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腰,装作不经意的遮住徽章开口,“三…三土哥,你要不要进来喝点茶?我们新进了几个好货,拿给你…”
“你们乔探长呢?”路垚依旧盯着那枚徽章,只是嘴角崩成一条直线,声音冷冷的,“乔……不是哥,你大老远跑过来咱们不能失了礼节是吧,来进来坐。”阿斗说着就要去拉路垚,路垚肩膀微微后撤,躲开了他的手,再次开口,“我再问一遍,乔楚生去哪了?”
阿斗伸出的手一顿,随后慢慢落下,也不看路垚,只是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路垚点点头,喉头发紧,抬手指着他,“你不说是吧,行,我自己去找他。”
说罢路垚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阿斗低低的声音,“你找不到的。”
路垚顿住脚步,叹了口气,仰头闭了闭眼,“什么意思?”
阿斗还是低着头,又是一言不发。
路垚彻底急了,双手握住阿斗的肩膀,一字一句开口,可双手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颤抖,“老乔他把探长的位置让给你了?还是重新回黑帮做事了?你说啊!”
阿斗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头对上路垚的视线,“乔探长…乔探长他…牺牲了。”说到最后三个字,路垚的手把他的肩膀攥的生疼。
路垚眼底猩红,“什么时候?”
“你去巴黎之后的第二年。”
路垚听到这松了口气,嗤笑一声“别骗我了,老乔上个月还给我写信来着,不可能。”
阿斗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看着路垚,“你跟我来吧。”
两人在街头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着,路垚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钻心的疼,直到来到当年租下的公寓门前,心口密密麻麻铺满着刺痛,“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阿斗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你去里面的卧室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完阿斗红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路垚往里面望了一眼,家具陈设跟当年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桌上还摆放着两人的合照,路垚深吸一口气,走进去,打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很干净,甚至能闻到一股清香,家具上没有一点灰,不像是废弃很久的屋子。
整个房间很整齐,只有床头柜上有一个盒子,路垚捏了捏拳,走到床边坐下,颤着手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上面赫然是乔楚生的字迹——
路垚亲启:
三土,好久不见,在巴黎的日子还顺利吗,你这么贪吃的人,不用我提醒都会好好吃饭吧,之前瞒着你跟幼宁通过几封信,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好,我也就能全身心投入战场了。
三土,之前我问你,和幼宁结婚是心甘情愿还是权宜之计,那时候也许是我太自私,我想听你亲口说出,你和幼宁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受形势所迫,不得不离开,你说的那两个字我不敢深究,我怕我猜出来的不是你的真心,而是我的实意,自从你走后,我日思夜想的都是我们在一起办案的那些日子,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可怜我,才赐给我了这么一段如梦似幻的回忆,你的声音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你鼻尖的痣我也忘了具体在哪,只不过我唯独记得你看向我时弯弯的眉眼,你与我拥抱时的温度,以及你嘴角温热的触感。
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和你在一起的是我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但人总归不能太贪心,能和你一起走过这么一段时光,我已死而无憾,怕你在巴黎担忧,我已经提前写好许多信拜托阿斗定期给你寄过去,若你将来知道真相,切莫怪我。
路垚,我这辈子出生不干净,如果有来生,不知道你是否与我是同样一般的心意,我既已决定赴死,那也没有什么事不能说出口的了。
我爱你,路垚,这是我这辈子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乔楚生绝笔
路垚看完最后一个字,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心爱的人竟也这般爱着自己,盒子底部还有几封没来的及寄出的信,以及一只手表,路垚拿起那只表和当初他送给自己的那只表对比,原来是一模一样的两只。
上海的冬天好像比巴黎的冬天更冷,路垚失魂落魄的走在上海的街头,这里的每条街道都曾经留下两位彼此相爱的人的痕迹。
“早啊,路先生。”
“我叫乔楚生,租界巡捕房探长。”
“那以后我就是你钱包了。”
“江湖道义,我一定有恩必报。”
“好好好,抱,来,抱。”
“怎么?一干活就想跑啊?”
“来,我给你念。”
“给你就拿着,客气什么,我给你带。”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呢。”
“谢谢你啊,三土。”
“你要是不喜欢他们,那以后我就跟他们少来往。”
“路三土你不要挑战我底线啊。”
“洋人,吃得消吗?”
“为我们终将到来的爱情,干杯。”
“早点回来,等你。”
路垚扯起嘴角,一滴泪就这么滑落在脸庞,“老乔,你骗我,说好的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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