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天边刚洇出一抹鱼肚白,像宣纸边缘晕开的淡墨,带着点湿冷的清透。霍雨浩睁开眼时,窗纸上还蒙着层朦胧的灰,他侧头看了眼枕边人,呼吸匀净,鬓边几缕发丝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屏住气,,指尖不经意蹭过对方的脸颊,那点温热让他顿了顿,随即放轻了所有动作。脚落地时特意避开地板接缝处,没发出半点声响。穿好外衣转身时,天边的鱼肚白又亮了些,像刚从水里捞起的银鲳鱼腹,泛着层柔和的光,刚好映亮枕边人安睡的眉眼。
起身到书桌前,笔尖划过宣纸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在这将醒未醒的寂静里,竟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霍雨浩垂着眼,墨色的字迹在纸上慢慢铺展,笔锋比往日柔和了些,连收笔的力道都放轻了,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清晨的微凉与不舍。
窗外的鱼肚白又漫开几分,淡青色的天光透过幽窗,在信纸上投下细瘦的影子,他放下笔,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按了按,像是要把这点温度也印进字里。
将信纸仔细叠成方胜,放在书桌正中央,又取过一方镇纸轻轻压住,他才最后看了眼床上安睡的身影。
“怎么了,雨浩?这是脚钉在地上,舍不得挪窝了?”天梦冰蚕的声音里带着点揶揄的笑意,却没半分轻慢,反倒透着股子熟络的亲近。它顿了顿,语气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补了句:“放心,有哥在呢。这趟事儿,保管你一根头发丝都伤不着,妥妥的。”
他深深望了眼床上安睡的梦泽,目光在那平和的睡颜上凝了片刻,才猛地别过头——再看下去,怕是真的迈不开脚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次极北之地之行,哪会像天梦哥说得那般轻松?前路定然是冰寒刺骨,困难重重。可偏是这真正要转身的时刻,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全是不舍。
最后吸了口气,他轻轻带上门,目光在门板上顿了顿,他喉间动了动,终是没再停留,“咔嗒”一声轻响,像把满室的暖意与牵挂暂时锁在了门后,也像一声无声的告别,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衣袂带起的风都轻得像一声叹息。低声道:“天梦哥你说的对,我们该走了。
门外的薄雪刚没过鞋跟,踩上去是绵密的“簌簌”声,雪沫子轻沾在鞋边,带着点清冽的湿意。细碎的雪花还在飘,被风卷着掠过发梢,倒像是晨光里扬起的碎银。
霍雨浩的身影迎着渐亮的天色往前走,衣袂被风轻轻掀动,在漫天飞雪中慢慢淡去,最终与那片舒展的鱼肚白融成一片,只余下一点移动的深色,往远方去了。
屋里的信仍在书桌上静立,天光漫过窗玻璃,在纸页上投下暖融融的亮,字迹在光里愈发清晰,像在耐心等着,等那个醒来的人,指尖触到纸页时的温度。
若霍雨浩此刻回头,准会看见窗边那抹静静伫立的身影。
梦泽望着他刻意放轻脚步、一点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抬手轻轻碰了碰眼角,唇边漾开一丝又暖又涩的笑意。
“真是个小傻瓜。”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听见,“我的武魂是梦啊,你踮着脚想悄悄走的模样,早就在我梦里清清楚楚了。”
方才霍雨浩以为他睡得沉,连关门都用了最慢的速度,可他哪里知道,梦泽的睡眠从不是混沌的黑,而是透亮的镜——镜里映着少年掖被角时的小心翼翼,映着他背起行囊时的犹豫,更映着他转身时悄悄回头望的那一眼。
指尖捏着桌上那封信,梦泽重新躺回床榻,被褥上似乎还留着少年刻意避开的温度。他把信贴在胸口,闭上眼,方才没说出口的话轻轻漫出来:“我都知道啊……小傻瓜。”
晨光漫进窗户时,梦泽才缓缓睁开眼。
信纸上的字迹带着少年特有的拘谨,一笔一划都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霍雨浩在信里反复说,见他睡得沉,实在舍不得叫醒,;又说此去路途再远,也定会记着那些叮嘱,断不会辜负所托。
信纸上的墨迹还带着些微湿润,那枚Q版笑脸头像画得格外用心——圆圆的脑袋上顶着几缕炸开的短发,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弧线,嘴角咧开不大不小的弧度,样子与霍雨浩有七八分相似。旁边"勿念"二字写得端端正正,倒比笑脸更显郑重。
他指尖抚过那个笑脸,忽然低低笑出声。这雨浩,连撒谎都不会——今早明明看见他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湿意,哪里是真的洒脱。
在信纸最角落,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犹豫了许久才添上去的:“等我回来,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梦泽指尖轻叩那行小字,喉间溢出一声低应:“我等你。
霍雨浩从不愿做那笼中金丝雀,被人捧在掌心当作易碎的花瓶,日日守着方寸天地。他心里装着的是苍穹——想做振翅的雄鹰,冲破云霭一飞冲天;想亲手握住自己的命运,去做真正渴望的事;更想长出能挡风的翅膀,护好那些放在心尖上的人。
梦泽怎会不懂。
所以他选择松开手。温室里的花再娇艳,也经不住风雨,唯有让他自己去闯,去摔,去在天地间扎根,才能长出真正的筋骨。看着少年背着行囊的背影融进晨光里时,梦泽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却盛着期许——困住他的从不是依赖,而是他自己还没舒展的羽翼,如今既是要飞,便该让他去碰一碰那片真正的天空。
寻常的磕碰自有成长的意义,可若真遇着能折损羽翼的风暴——
梦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囊里的信纸,眼底掠过一丝沉静的笃定。
那时,他的梦,自会化作最坚实的盾。
至于这风暴要多大才算真正的危急,梦泽心里自有一杆秤。
而这杆秤到底有多偏,只有梦泽他自己知道。
信纸被仔细折成小小的方块,放到了梦境空间。他抬手理了理衣襟,转身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缱绻,只剩一片清亮——既是以梦为镜,自然也看清了少年前路的迷雾与坦途。
而他也有自己要走的路,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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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未必是喉头哽着的涩,反倒像把思念折成纸船,让它顺着时光的河漂向重逢的岸。
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