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泽再次睁眼时，周遭只剩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股熟悉的滞涩感漫上来——是梦。身为梦幻兽，他瞬间辨明了这一点。是那位曾相助的神明所造，祂想让他看见什么？
思绪未落，黑暗已像潮水般退去，漫出细碎的彩光，随后铺展开来。
梦泽仍站在原地，脚下的漆黑已凝成簌簌的雪地，冰凉的触感顺着鞋底漫上来；天上，雪片打着旋儿飘落，沾在睫毛上带来微痒的凉意。四周的黑暗褪去，显露出一座小镇的轮廓，而他正站在一条窄巷里。
巷深处，一个紫发孩童蜷缩在角落。粗布麻衣沾满雪粒，乱糟糟的紫发上积着半融的雪，发梢冻成了硬邦邦的冰碴，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发颤。
梦泽望着那张过分熟悉的脸，呼吸猛地一滞——是六岁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拂去那孩子发上的雪，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冷。
他明白了，自己是这梦境的旁观者，无法更改分毫，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孩子的一切：生理的冻僵与腹中空饿，还有那团混沌的意识。
好冷……肚子也空得发疼……意识像浸在冰水里，昏昏沉沉的。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就要这样冻死吗？
算了……这样死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饥饿啃噬着四肢，寒冷正一点点吞掉最后一点理智。那双藏在膝间的眼睛里，连一丝求生的光都熄灭了。
那股子压抑像湿冷的棉絮裹住心脏，无助感顺着血管蔓延，连带着刺骨的寒、蚀骨的饿，都成了具象的疼。梦泽喉间发紧——这不是旁观，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着这个六岁的孩子那天的绝望，每一寸都痛得清晰，就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家里人呢？”温和的声音飘过来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已裹住了他，头顶的积雪被一双大手轻轻扫去。小孩拽了拽厚实的衣料，本已垂落的脑袋微微抬起——撞进眼帘的，是及腰的蓝发，和一双盛着星辰似的蓝眼睛。
“我叫霍雨浩，你呢？”见小孩怔怔望着自己，许是怯生，霍雨浩的语气又软了几分。
“梦泽……我是孤儿。”小孩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被冻得发僵的叶片。
霍雨浩心头微涩。自己虽自小未见父亲，却有母亲陪到十岁，这孩子竟连双亲的模样都未必记得。正怔忡着，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从小孩腹中滚出来。
“饿了吧？”他本想拿些干粮，转念想起孩子牙口嫩，便摸出个用油纸包好的烧饼递过去，“这个暖乎。”
小孩接在手里，细若蚊呐地说了声“谢谢”。
霍雨浩刚因这声礼貌的道谢弯起嘴角，远处就传来清脆的女声：“雨浩，歇够啦，该走咯！”
听到这声音，霍雨浩脸上瞬间漾开亮闪闪的笑，转头看墙角的小孩时，却多了点歉意：“抱歉呀，大哥哥还有事要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又摸出个布袋子塞到小孩手里，转身朝声音来处跑，边跑边喊：“梧桐，来啦！”
唐舞桐迎上来，眉眼带点嗔怪：“怎么才来？”
“刚帮了个小家伙。”霍雨浩笑着解释。
“那倒不打紧，”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要东西，“对了，你答应给我的烧饼呢？”
“啊……”霍雨浩喉头一哽，慌忙咳了两声，耳尖悄悄泛红——那烧饼，刚给了梦泽。
“嗯？”唐舞桐挑眉，眼神里满是“坦白从宽”。
“我、我忘了带……”他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
“好你个霍雨浩！”她佯装扭头，“不理你了！”
“别呀！”霍雨浩赶紧拉住她，“我这就去给你重做，加肉的那种！”
巷口的笑闹声渐渐远了。直到那道蓝影彻底消失在风雪里，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梦泽才慢慢低下头。指尖触到烧饼的温热，他轻轻咬下一口，麦香混着暖意漫过舌尖，连冻得发僵的手脚，都似有暖流一点点淌过。
很好吃
他望着空荡荡的巷口，嘴唇动了动，“霍雨浩”三个字极轻地飘出来，被风卷着打了个旋，倒像刻进了骨缝里。左手猛地收紧，那个布袋子被攥得死紧，粗布的纹路嵌进掌心，袋里铜钱硌着指节，生疼，却让他莫名踏实。
雪落在他发间，化了又冻，凝成细冰碴。他没去拂，只是把剩下的半块烧饼小心折回油纸，贴身揣进怀里，又把那个布袋子往腰里系得更紧些，像是怕这一点点暖意会被风雪偷走。
风更紧了，刮得巷壁呜呜响。他缩了缩脖子，忽然抬手摸了摸身上那件还带着余温的大衣，指尖蹭过布料上的纹路，心里那个名字又轻轻跳了一下。
没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在漫天风雪里，他悄悄把腰杆挺了挺。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那个蓝发身影留下的温度，落进了他心里，成了一粒种子——等开春，等自己能站稳脚跟了，总要做点什么的。
至于做什么，他还说不清。但此刻攥着布袋子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眼前情景撞进眼帘的刹那，那些缺失的记忆碎片忽然在脑海里炸开，拼拼凑凑，渐渐连成完整的画面。
原来……这是我的前世？
梦泽望着虚空，喉结轻轻滚动，低低吐出的字句带着颤青：“雨浩……是我的救命恩人。”
此刻终于懂了。怪不得每次看到霍雨浩，心里总会莫名涌起一股想护着他的冲动，那股冲动，从来不止是因为在蓝星时读小说生出的偏爱。
也怪不得在第一次吃霍雨浩的烧饼时会不自觉的流下眼泪
是血脉里残存的记忆在唤他，是前世那场风雪里埋下的暖意，早就在灵魂深处刻下了印记。
他本就该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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