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五，他们熬到很晚，琴房外早已夜色浓重。沈忆的手机自动播放到了Sigur Rós的《Hoppípolla》，空灵缥缈的冰岛语和宏大的弦乐铺陈开来。她正想切掉，却听到朴元彬轻声说
元彬“别关”
她诧异转头。他靠在钢琴边，眼神温和
元彬“你也喜欢他们？”
沈忆“你……知道这首歌？”
沈忆更惊讶了。
元彬“《Hoppípolla》，在雨水中跳跃。”
他准确地说出歌名和意思，嘴角弯起
元彬“他们的《Takk...》专辑，我能从头听到尾不切歌。”
他像是找到了知音，拿起手机滑动几下，递过来给她看他的歌单，里面竟有大量重叠的后摇和氛围音乐作品。
两人就着那首漫长的后摇，头几乎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对Jónsi嗓音的感受，忘记了时间。
耳边的音乐如潮水般起伏，琴房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只有他们两个和漫无边际的音乐宇宙。
离开琴房时已是深夜，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元彬坚持送她回公寓楼下。清冷的夜风中，他忽然说
元彬“你弹琴的时候，思考时喜欢微微偏头，像这样。”
他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歪了下头
元彬“还有，遇到特别喜欢的和弦，嘴角会忍不住弯起来一点，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
沈忆猝不及防地被点破这些小习惯，脸颊瞬间烧起来，心跳快得厉害
她站在台阶上，比他高一点，能清晰看到他带笑的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沈忆“我……”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元彬“明天见”
他后退一步，朝她挥挥手，笑容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元彬“沈忆同学。”
那天晚上，沈忆发现自己在空白草稿纸的右下角，写满了毫无意义的、流畅的弧线。
而朴元彬在回去的路上，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他们今天刚刚定下的、那段由沈忆最先提出的主旋律。
——————视角转换——————
朴元彬站在原地，直到看见三楼那个熟悉的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才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般，轻轻吁了口气，转身慢慢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初秋的夜风已带了些凉意，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他和沈忆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温暖而默契的氛围似乎还萦绕在身边，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然而，这份轻松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刚走到公寓楼下，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韩国的、没有存储但依稀有些眼熟的号码。心头莫名地微微一沉，他划开接听键。
元彬“喂，您好。”
“元彬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而略显公式化的男声，说的是韩语，是他所属经纪公司的那位负责海外练习生事务的室长
“没打扰你休息吧？”
元彬“还没有，室长nim，您请说。”
元彬立刻停下了脚步，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恭敬而谨慎，身体也微微绷紧。
“嗯，例行了解一下你这边的情况。在学院的学习还顺利吗？课程跟不跟得上？和教授、同学的相处没什么问题吧？”
室长的声音很平稳，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关怀，但每个问题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朴元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五一十地回答
元彬“都很顺利，课程能跟上，和老师同学相处得也很好。”
他下意识地省略了所有细节，只给出最标准、最不会出错的答案。
“那就好。公司对你寄予厚望，你知道的。学业绝对不能落下，这是基础。同时，自主练习也不能松懈，声乐、舞蹈、体能，每周的汇报视频要按时发回来……”
室长的话语像是一份清单，逐一核对，语气虽然不算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监督感。
元彬“是，我知道，我一直在坚持练习，汇报也会按时提交的。”
元彬低声应着，目光无意识地望向远处昏黄的路灯，刚才和沈忆分别时的那点暖意，似乎在一点点冷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室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更压低了一些
“元彬啊，还有一点，虽然老生常谈，但我必须再提醒你。你现在这个阶段，非常关键，一切都要以出道为目标。远离任何可能分散精力的事情，尤其是……人际关系方面，要格外注意分寸。明白吗？”
元彬“…….”
朴元彬的心猛地一跳。他不确定室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这只是每次谈话必不可少的警告环节。沈忆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丝轻微的被窥探的刺痛感。
元彬“我明白的，室长nim。请您和公司放心。”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握着手机的指节却微微收紧。
“很好。保持专注。有任何困难及时联系公司。就这样。”
电话挂断了。忙音响起，朴元彬却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在安静的夜色里站了好一会儿。
刚才的通话像是一盆冷水，将他从巴黎秋夜略带浪漫的氤氲中彻底浇醒。公司每月一次的这种“关心”，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是一种无形的绳索，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和背负的责任。
练习生，这三个字意味着绝对的服从、严格的自律、以及牺牲大部分个人生活和情感的自由。
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感，像是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即使身处广阔的天地，呼吸也无法真正畅快。
他抬头看了看沈忆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温暖的光亮此刻竟显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
————时间转换——————
第二天上午，《音乐理论与分析》课结束后，下一节是沈忆有些打怵的《法国音乐文献导读》。这是一门新开的课程，授课的是一位据说要求极为严格、语速极快的法国女教授，Madame Dupont。
果然，上课铃一响，一位穿着利落套装、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女教授就迈着有力的步伐走进了教室。她几乎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始用法语快速讲解起课程要求和今天的阅读材料，语速快得让法语并非母语的沈忆有些应接不暇。
Ayla坐在沈忆旁边，偷偷对她做了个“自求多福”的鬼脸。沈忆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教授的节奏。
课程进行到一半，Madame Dupont犀利的目光扫过全班，忽然停在了沈忆身上。
“Mademoiselle Shen，”教授直接点了她的名，用法语快速提了一个关于刚才讲解的、一位十九世纪法国作曲家书信集的问题，“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教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忆身上。她心里一慌，刚才教授语速太快，她有几个关键词没完全听清，加上紧张，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脸颊迅速烧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地，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她无比窘迫，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什么极细微的动静。
她用眼角余光瞥去，是朴元彬。他依旧目视前方，表情平静，仿佛在全神贯注地思考教授的问题，但他垂在桌下的手，却以极其隐蔽而快速的动作，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精准地弹到了她的笔记本旁边。
沈忆的心猛地一跳，趁教授目光移开的刹那，迅速用指尖将纸条勾到手下，藏入掌心。她的心脏因为紧张和某种莫名的情绪而砰砰直跳。
她小心翼翼地，在桌下展开纸条。上面是朴元彬那清晰工整的字迹，用的是英文。简要地写下了教授问题的关键词和几个可供回应的要点方向，甚至还有一个简单的观点提示。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沈忆瞬间找到了方向。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然后根据纸条上的提示，组织了一下语言，虽然发音仍带着些微口音，语气也有些生涩，但总算清晰地表达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看法。
Madame Dupont听完，脸上严肃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丝，她点了点头：“Bien. Asseyez-vous, s'il vous plaît.”（不错。请坐。）
沈忆如释重负地坐下，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她不敢有大动作，只是极快地向旁边投去一瞥感激的目光。
朴元彬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在她看过去时，那双注视着讲台的眼睛，几不可查地向她这边轻轻眨动了一下，速度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下课铃响后，沈忆还觉得有些腿软。Ayla立刻凑过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Ayla“我的天哪，刚才吓死我了！Madame Dupont果然名不虚传！你后面回答得真好！”
沈忆摇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身影。朴元彬正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似乎准备离开。
沈忆“那个……”
沈忆鼓起勇气，快步走到他身边，声音还带着一点刚才的紧张
沈忆“刚才，谢谢你”
朴元彬抬起头，看到她微红的脸颊和真诚的眼睛，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元彬“没什么，正好听到了。Madame语速是有点快，习惯了就好。”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一份复印的资料
元彬“哦对了，这是之前我找学长要的这门课的一些笔记和重点词汇梳理，也许对你有用。”
他将资料递给她，动作自然无比。
沈忆接过那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张，看着上面细致详尽的标注，心里那根因为课堂提问而紧绷的弦，被一种更加汹涌的情绪所取代。
她忽然想起昨晚他接完电话后略显沉默的侧脸，和此刻他看似不经意的周到与体贴。
一种酸酸软软的感觉，悄然溢满了心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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