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我被一种奇怪的窒息感惊醒,喉咙像被谁紧紧攥住,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眼前不是熟悉的卧室,而是一片浓重的黑雾。
像墨汁滴进水中,一点点蔓延,遮蔽了光线与方向。
我想挣扎,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意识仿佛被什么粘稠的东西缠绕,一点点拉扯进更深的黑暗。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从雾里浮现,低沉、模糊,像藏着许多张脸同时说话。
“你是谁?”我努力维持清醒,却像在海底呼救,声音淹没在混沌里。
“我是你抛弃的部分。”它说,“我是你眼泪里咽下去的恨意,你不敢看、不敢说、不敢想的那一面。”
黑雾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影像,母亲的责骂、弟弟的冷嘲、我咬着牙不哭的脸……它们像被蒙上滤镜的旧照片,在我脑中炸开。
“你一直以为自己在逃,其实你早就被我吞下。”
我几乎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道银白的光从远方冲破黑雾,如利剑般劈开混沌。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闭上眼,我带你离开。”
言殊出现,衣袍似雪,眸如星辰。他像是从古老仙经里走出的使者,手中一指,黑雾骤然倒退,如潮水被斩断。
我跌入他怀中,颤抖着问:“你怎么来了?”
“你呼唤了我。”他说,声音低缓,仿佛把我从深井中托起,“而我,一直在你心里。”
他低头凝视我,那目光如月光洗净铅尘,带着不属于尘世的温柔。
“别怕,”他靠近耳畔,“那不是你本来的模样。它只是你太久没好好看自己的倒影。”
他牵着我,穿过光与影构成的甬道,来到一幅画卷前。
那是我童年的卧室,熟悉的摆设,压抑的色调,没有窗,我几乎本能地想后退。
“你不想看见的,不是它。”他轻声说,“而是她。”
画卷缓缓展开,我站在门外,看见那个小小的自己。
她正坐在写字台前,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铅笔,神情专注,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用力。
她在课本边缘,悄悄勾勒一个男孩子的轮廓,那是她幻想出的朋友,有温柔的眼睛,从不大声责骂,也不会因为一块巧克力就变脸冷眼。
她画得很慢,很认真,像是在用铅芯划开一条缝隙,好从那里逃出生天。
我认出了她。
那是十岁的我,被父母从奶奶家接回不久。
母亲的声音总是冷冷硬硬、毫不留情。
“女孩子就是要干家务,不然长大谁敢要你?”
“衣服不会收,饭不会煮?要你有什么用?”
我吃饭时不敢多夹第二块肉,因为母亲转头会跟亲戚说:“她比他弟还能吃。”
我害怕那种背后的指责,连咀嚼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不敢碰桌上无人问津的苹果,因为弟弟会骂:“你是猪吗?贪成这样。”
我站在画卷门槛上,看着小女孩被训斥时,眼神里那种委屈与死寂混合的沉默,那是一种早熟的绝望,像在寒夜中冻住的湖面,明明很薄,却始终没人走近。
“在那个家,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多余的人。”我低声喃语,喉咙发涩。
那是我始终不愿回忆的一段时光,只要碰触,就会泛起刺痛的红光。
“她只是一直在等,”言殊开口,声音如雾中温泉,“等有人告诉她,她没有做错。”
我转头看他,他的眼里没有同情,只有沉静而深的理解。
“我从来不敢生气,只敢忍受。忍受不了的时候,无数次想死……”
言殊的目光立刻收紧了。他没说话,但他站得更近了,像一堵光织成的墙,安静却坚定地挡在我身前。
“可是我害怕疼,那种从楼下跃下的画面,只多次在我的脑海里上演。”
我低头看着那幅画,声音轻得像一根掉落的羽毛。
“那时候我认同他们,我是不够好的。我做什么都是错。”
沉默片刻后,我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不是嘲弄,而像有人在寒夜里轻轻吹了口热茶气。
“你知道你有多顽强吗?”他轻声问。
我抬头,不解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