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01.

  孩子抬头迷惑地看他，“长老没有喜欢的人吗？”

  被唤作长老的人喉结涌动了一下，仿佛压抑了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暮色昏沉，残阳似血，山的残影一直延长到天边。一片乱影中，他似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立到了高处。

  02.

  “咳咳”，少女的身形一顿，急忙放下药碗，回过来将榻上的人扶起，又拿来干净的帕子，一阵剧烈的咳喘后，蓝色的帕子上已血迹斑斑。她皱着眉头将手帕丢进盆中，又慢慢让人躺回去，伸手为他探脉。

  这是从昨晚到凌晨的第三条手帕。

  偏头仔细诊了一会儿，少女淡淡开口，“好好养着，会好的。”若非她声音中那强压的颤音，任谁都会相信希望就在眼前，他还会好的。

  床上的少年又昏昏睡去，也不知是否听到，又听去了几分。

  她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端起盆子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泪水终于在转过屏风后不受控制地落下。

  此刻天色微熹，就听见大门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红发少年率先冲进来，后面紧跟着四个神色各异却同样焦急的人，又都在看到正半蹲在房门口努力收泪的少女时停下了脚步。

  红发少年慢慢走过去，想开口询问时看到了地上盆中里面刺目的鲜红，以及床榻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浑身抖得如筛糠般。其他四人也是不可置信的模样，其中稚气未脱的男孩子忍不住流下泪来。

  还是来了。

  这已经是打败罗刹暗无后的第四个年头，本来一切应该好好的，这个时刻却还是来了。

  03.

  当初他们六人从星龙圣域回来时身上各有伤病，子耀新旧伤复发，东方末浑身骨头散了架一样疼，蓝天画莫名其妙开始耳鸣，百诺则反复染风寒，洛小熠一头栽在大殿前不省人事地昏了三天，而似乎只有凯风的伤势最轻。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纵使席罗大长老极力挽留，元海长老却自认愧对于龙武族决意隐退，这寒山星门的诸多事宜自然落到了凯风头上。刚刚从大战中恢复不久的少年不得不走马上任，着手开始学习各种理事之法，直到一天深夜晕倒在一堆卷宗中，身体强撑的问题才被暴露出来。

  要知道，他原本早已死在玄叶谷，是沙曼用急命丸吊住了他一口气，星魁又用雇心魔阵强行修复他的身体，他才能起死回生。

  然而问题就在这回生之法上，星魁当初救他本就是把他当成对付斗龙战士的工具，所以也没那么好心打算让他活太久。雇心魔阵虽控制凯风的神志，但还有一个作用是凝聚他的星象力量防止伤了魂魄。玄叶谷那一击已损了凯风的身躯，魂魄也被伤，后身体被强行修复，但魂魄却无法被同样修补，只能就这样养着。

  后来凯风挣脱了雇心魔阵，虽重新恢复了神志，但魂魄损耗也加快了。只是那时通过斗龙试炼的少年斗志昂扬，归队的喜悦与打败黑暗的决心压倒了一切。若回六越山后没有过多的劳累与压力，或许也还能撑着。

  那天晚上六个人难得聚在一起开了个小小的聚会，回六越山已半年，他们相见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每个人都被当成各星门的接班人来培养，一个个都累的够呛，也没功夫兑现在星龙圣域时那些天南海北的诺言。天画偷偷从慧山长老的私藏中抱来一坛清酒，大言不惭地嚷嚷要一醉方休，不管身旁金发少年的白眼快翻到了天上。六个人围着篝火，都颇有些激动，仿佛回到从前在星龙圣域的那些夜晚。

  莫林天门的酒果然名不虚传，方前嚷嚷的少女喝了一杯就醉了，挂在金发少年的身上一边揪他头发一边骂臭东方的刺猬头扎脸，躺枪的少年脸红得像是那坛酒全自己喝了一般，微微发抖的手无处安放，就任女孩抱着自己的头骂；满脸稚气的男孩子也醉了，死死抱着凯风的手臂傻傻地叫了一声又一声哥哥；平时高冷的紫衣少女也撑不住，说了好多声谢谢大家，又不住地看身旁红发的少年，看得少年一阵脸红。

  最后剩下凯风一人头脑清醒地看着躺倒一地的伙伴发愁，水属性的少年本就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又喝的不多，想了半天还是叫了各星门的长老们将自家弟子带了回去，独自回了寒山星门。

  那是他们六个人最后一次聚会。

  后来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好好地看着卷宗，再清醒过来就被一堆人围着。法月长老神色凝重地说了半天，他才听明白自己这副强行从阴间抢回来的身体还是开始罢工了。

  闻讯赶来的元海看着自己疼爱的大弟子形销骨立的模样自责不已，他本以为罗刹军真能让凯风复活，却忘了那群家伙从来没有那么好心。是他害了凯风，也毁了寒山星门的希冀。

  “喂喂，大家别这样嘛，我又不会现在就不行了。”看着伙伴们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凯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想缓解一下气氛。但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他想活着，想好好活着，他还有好多事想做，他甚至还没再和小熠打一架然后赢了他。

  后来他劝着五个人回去，他想一个人待一会，最后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耳边似乎有隐忍的抽泣声，好看的眸子费劲睁开，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又忍不住闭上，发出一声长叹。

  是沙曼。

  04.

  凯风是个聪明人，不可能看不明白眼前少女的心思。

  他在星龙圣域时看着这个霸气的女孩子曾有过莫名的悸动，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喜欢吗？他不知道。

  此时再看着她，凯风发觉自己对沙曼应该是像哥哥对妹妹那样的照顾和怜惜，知道她遭受的一切后想护她周全。这半年他也会到术星门走动，用了两个月将龙昊天曾苦练一年的转转笔技能学了八成，最后让高傲的龙大哥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也被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少女盯得不好意思。

  只是那两成还没学来，繁重的公务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许久没去过术星门了。再次见沙曼，自己就躺在了榻上来日不长。

  而与此同时，小熠坐在星火罗门的大门外看着月亮发呆，他好久没和凯风一起看过月亮了，而凯风又成了这样子。

  他睡不着还有一个原因，聚会的时候他想起来百诺在星龙圣域时说有话同自己说，问出口时女孩的脸不知怎么突然红了。在其他人的注意力被东方末和他脑袋上的蓝天画吸引住时，百诺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洛小熠的脸就跟被火烧了一样地红起来。

  她说，我喜欢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熠队长懵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高兴，那可是百诺诶。从大殿前的初见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好特别，知道了她童年经历不幸后又决心保护她，看到女孩第一次露出笑容时自己也跟着傻乐。

  这是不是喜欢呢？应该是吧？他说不清楚，但心里莫名有些苦涩，只好避开女孩的目光，抢了酒坛子给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地成功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这一晚，两个少年被同一个问题困扰，一个在寒山星门合眼假寐心乱如麻，一个在星火罗门对月长吁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