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光透过书桌下方的缝隙,切割出几道斜斜的、明亮却冰冷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狭窄的空间里,两人依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却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细微颤音。
林知许冰凉的手背依旧无意识地贴在王昶的胃部,那点冰冷的触碰像一枚定海神针,奇异地安抚了饥饿带来的痉挛,也压下了他所有的尴尬和躁动。他埋首在她颈后,嗅着冷冽的发香和泪水的咸涩,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片刻脆弱的宁静。
然而,现实的冰冷和身体的极限,并不会因这片刻的依偎而消失。
王昶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的冰凉,甚至比之前更甚。长时间的冰冷地板和情绪的巨大消耗,正在迅速带走她本就匮乏的热量。她靠在他胸膛上的后背,隔着一层羊毛大衣,依旧能感觉到那份不容忽视的寒意。而她贴在他胃部的手背,也久久没有一丝暖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带着尖锐的紧迫感,再次刺入王昶昏沉的意识。他必须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冰冷的、充斥着痛苦回忆的废墟,去一个……至少能让她暖和起来的地方。
他的目光掠过书桌外渐亮的天光,扫过地板上那支屏幕早已熄灭的手机。经纪人肯定急疯了,外面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但他此刻顾不上了。所有“世界冠军王昶”需要面对的一切,都被他粗暴地屏蔽在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个冰冷、破碎、需要他的人。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嘴唇靠近她冰凉汗湿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哄劝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气息微弱地拂过:
王昶“…得走了…”
王昶“…不能待在这儿了…你太冷了…我们得去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怀里的人没有立刻回应。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显示出无声的抗拒和不安。
王昶的心揪紧了。他环抱着她的手臂更用力地收拢,试图用自己滚烫的体温传递过去一点点虚假的承诺
王昶“…我抱着你…不松开…就换了个地方…好不好?…”
他重复着“不松开”,像念着某种咒语。
沉默了几秒。林知许的身体在他坚定的怀抱和持续散发的热度里,那点细微的僵硬慢慢软化下来。她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依旧没有睁眼,仿佛将所有的判断和选择权都交了出去。
王昶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拖延。
他开始行动。动作依旧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先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双腿找到更稳固的发力点。然后,环抱着她的手臂用尽全力,腰腹核心绷紧,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抱着她,极其缓慢地从书桌下的阴影里挪动出来。
重新暴露在明亮的天光下,两人都似乎有些不适应。林知许闭着眼,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口,避开光线。王昶眯了眯眼,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狼藉——散落的书籍、纸屑、那支球拍、染血的病历……每一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血泪风暴。
他没有停留,抱着她,一步步,艰难却稳定地走向办公室门口。每一步,膝盖和手臂都传来尖锐的抗议,但他咬紧牙关,步伐没有丝毫摇晃。
拧开厚重的橡木门把手,清晨 campus 里冰冷而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青草和湿泥土的气息,冲淡了办公室里绝望的味道。
王昶抱着林知许,走进晨光熹微的走廊。古老的建筑里空旷而安静,只有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偶尔有早起的学生从远处走廊尽头走过,投来惊诧好奇的目光,但王昶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人身上,用身体为她隔绝了所有外界的视线。
他没有走向停车场,也没有走向校门。他的目的地明确而唯一——就在这栋古老建筑侧翼,他知道那里有供教职工临时休息的、配备了基本设施的小型公寓。那是他能想到的、最近的、可以称之为“地方”的所在。
路程并不远,但对体力透支的王昶来说,却漫长无比。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训练服,手臂肌肉灼烧般疼痛,但他抱着她的姿势始终稳定,没有丝毫松懈。
终于,来到一扇不起眼的深色木门前。王昶用后背抵着墙,艰难地摸出之前从林知许大衣口袋里找到的钥匙卡——那是她昏迷前无意识抓在手里的。刷卡,推门。
一股干燥却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窄床,一把椅子,一个小桌,还有一个紧闭着门的小卫生间。但至少,干净,私密,最重要的是——有暖气。
王昶用脚踢上门,反锁。然后抱着林知许,走到床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她安置在铺着白色床单的窄床上。
在他手臂试图抽离的瞬间,林知许一直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收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不安的呓语。
王昶“不走…”
王昶“我就在这儿…不走…”
他艰难地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用一只手稳住她,另一只手快速地将自己早已被汗水血污浸透、冰冷黏湿的训练服外套脱掉,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他掀开白色的被子,自己也侧身挤上了那张对于两个人来说显然过于狭窄的单人床。
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重新将她冰冷的身體揽进怀里,用自己仅穿着湿透背心的、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凉的后背,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圈进自己的怀抱和墙壁之间的狭小空间里。然后,拉过被子,将两人紧紧裹住。
狭窄的空间,紧密的相贴,体温迅速在被子下交织。
林知许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在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坚实而滚烫的热度包裹下,在那令人安心的、紧密的禁锢感中,她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一直冰凉的四肢,似乎也开始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她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后脑勺轻轻抵着他的下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终于感到安适的叹息。
王昶一动不动,感受着怀里身体逐渐回暖的细微变化,感受着她呼吸变得越发平稳悠长。他低下头,鼻尖抵着她依旧微凉的发丝,闭上干涩刺痛的眼睛。
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他。意识迅速模糊、下沉。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昏睡的前一秒——
一直安静倚在他怀里的林知许,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从被子里摸索着伸了出来,迟疑地、缓慢地,向上探索。
最终,那只手,轻轻地、带着一种懵懂的、无意识的依赖,覆在了他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上。
指尖,恰好落在手臂内侧一道之前被书角划破、已经凝结的细长伤口上。
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微凸的伤疤。
王昶在昏沉的边缘猛地一颤,却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了一点。
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回应,那只覆在他手臂伤疤上的手,也安静地停留下来,不再移动。
窗外,校园的钟声当当敲响,清越悠远,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
狭窄的单人床上,被子隆起一团。两颗破碎的灵魂依偎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房间,挤在一张过于狭窄的床上,在温暖和被子的包裹下,沉入了伤痕累累后、精疲力竭的、暂时的昏睡。
一个睡得深沉,一个睡得不安。 但交错的呼吸间,冰冷的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搭在微凸的伤疤上。
像两只在暴风雪后互相依偎着取暖的动物,凭借着最原始的体温和触碰,艰难地维系着那一点渺小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黎明,或者下一场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