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份«告天下书»传送各地,灵州城门的门槛都快要被各地赶来的人们踏破了。
多得是不齿韩侑所为、抱负远大的文人书生,更有不少想要一睹‘天命之主’真容的好奇百姓。而眼下——
日光斜斜地照入堂中,我与堂下之人面面相觑。
孙念辞“……”
王珏“……”
孙念辞“你到底是谁?我要听实话。”
一个时辰前,这个少年带着随从,一主一仆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声称自己是南沧国君。
南沧国君约莫是这个岁数没错……可堂堂国君,翻山越岭,孤身来灵州做什么?太蹊跷。
我不假辞色,将手边的镇纸猛地一掷。
脸蛋脏兮兮的少年闻声瑟缩了一下,那眼眶红得像哭了三天三夜,因跋涉多日而皲裂干涩的唇嗫嚅半晌;
王珏“……我……我真的是、呜呜……”
少年的眼中不断积蓄着泪水,涟涟的水光迅速充盈。
配上那张芙蓉花一样的玉面,更显得楚楚可怜,天真无邪。
我软硬不吃,他仍只是呜呜咽咽,说不出几个字。那随从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只木匣。
随从“此物只传南沧历任君主,在南沧甚至大成都是人人皆知。公主不信,可以验验。”
是一枚扳指,柔润艳丽的深绿色,相当浓郁,日光下深邃透亮,不见一丝杂质——却是极上之品。
王珏“我父亲的嫡母所出的三哥哥的远房的大堂姐正是公主的母亲……也就是当年的王皇后!”
王珏“我是如假包换的南沧国君,王珏呀!”
孙念辞“等等。你父亲的嫡母、的儿子、的远房堂姐……是我母后?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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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念辞“奉渊,尽快清点出受损民屋、失踪人口的数量。”
孙念辞“城内外的工御设施也要赶快修好,还有……”
王珏“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是来找人的!”
人群中,一个看起来与伤兵们格格不入的白衣少年,奋力地从人群中挣脱而出。
少年已骨肉出成,身形高大而精瘦,白净平整的脸上挂着灰尘和脏污,唯独那双槿紫色的眼睛亮得纯澈。
不远处的伤兵队伍中,骚动突如其来——
在战后的荒芜中,一派清润硬朗,如同一株破土而出的新生枝芽。
少年泪眼朦胧,隐约得见泪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坠落的弧线,整个人飞奔向我。

护卫:“刺客、是刺客!快、快来人护驾——呃,咦?”
我还没来得及后撤,便听身边的护卫发出一声狐疑的询问。
那白衣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出人群!却扑通一下……跪倒在我脚边,猛地抓住我的衣摆……
孙念辞“……嗯?”
少年眼含热泪,仰起头,泪水在灰扑扑的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王珏“呜哇……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总算找到你了!……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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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念辞“的确曾经听母后说起过,南沧的新任国君是我的子侄辈。不过他说的辈分似乎不太对……”
孙念辞“你父亲是叫王谦吗?”
王珏猛地点头。
这个王谦虽然已经去世,但的确算是我的远房表兄。
孙念辞“你还真是我侄子……”
王珏“嗯!虽然是很远的旁系,但论辈分,你的确是本王的姑姑!”
王珏“侄儿见过姑姑,姑姑的气色不错呢!”
‘姑姑’叫得倒是顺嘴。我就这样得了个素未谋面的便宜侄子吗……
孙念辞“呃……侄儿不必多礼?”
我不过客气一答,那随从竟顺势跪下,连声道。
随从“请公主殿下救救君上!救救南沧吧!”
随从“南沧高氏联合诸多世家,谋换新君,若非情势所迫,君上何至于千山万水地逃来灵州求援!”
孙念辞“南沧虽为大成属国,历来也是自行为政。我如今的身份,可不好插手。”
见我一口回绝,王珏敛了讨好似的笑容,面露无措,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王珏“姑姑,可我……实在害怕!听、听说,之前那个七岁的先国君不是病死的……”
他向前一迈,脸白如纸,讳莫如深地压低了声音。
王珏“而是……因为没有听高丞相的话,就被人毒杀而死!”
王珏“可我不想死!只要姑姑愿意帮忙,但凡我还是国君一日,南沧就与姑姑齐心一日!那个什么韩侑,本王绝不认归!”
搜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书案上的宣纸与奏章,笑了笑。
孙念辞“以南沧为筹码,的确令人心动。不过,你说了就算吗?”
目光投下的阴翳中,王珏天真纯然的面容,沉入一片晦冥的虚影里。
他的身后,禁闭的大门被人推开。陈齐身着铁甲,铮铮而来。
陈齐的目光先与我交汇,而后落在王珏身上。讶然一过,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孙念辞“陈将军,先见过国君。”
陈齐眼中复杂地堆积着忧虑,甚至是愠怒。千丝万缕,颤结不清,令他周身的一切都陷入凝滞。
半晌,他僵硬地举起双臂,向王珏作了一礼。
陈齐“……君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珏求助地看了我一眼,几乎要躲到随从的身后了。
随从“小陈将军,白玉京局势生变,若非国师以天象为由,命众人不许面见君上……我们可能连宫城都逃不出来。”
陈齐“我哥呢?”
随从“陈、陈将军……他率领陈家军,在护卫宫成呀。”
陈齐“白玉京里的殿前君,近郊的禁军、厢兵,其中有多少将领是高氏的人,君上你可清楚?”
陈齐“如果高丞相集军围困宫城,我哥和陈家军岂不是深陷险境?你……”
陈齐心急地向前一迈,身上铁甲发出刺耳的铮鸣声。可随即他的双脚就如同被钉死在了地面上,不再挪动分毫。
陈齐处事到底稳重了不少,没有将质问进行到底。
孙念辞“陈将军,灵州战事已毕,你即日启程回南沧吧。”
陈齐“……是。”
王珏见我还是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
王珏“姑姑,这是宁霁……就是宁上卿,亲手写的契书。他是我的夫子,精通律法,条例绝不会错。”
我粗略一扫,字迹清隽遒劲,的确可见书写之人的端方气度。
孙念辞“灵州大战刚过,军民要休养生息。贸然插手南沧乱局,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王珏“姑姑……”
我合起契书,却并没有交还给王珏,而是将它放在了面前的书案上。
孙念辞“我有另一个办法……就看你有没有胆量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