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王珏，又看向宁霁。......原来是这样。
遇到那算命先生时我就隐约觉得奇怪，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是他的称呼——我和王珏看起来旧相识同龄人，寻常人只会觉得是姐弟，可他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姑侄’。
他不是神机妙算，而是认识王珏......由此自然不难推测我的身份。
宁霁面不改色，云淡风轻。他回过头，背对着群臣与我视线交汇。
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宁霁“嘘——”
食指抵住唇边，几瞬便交换了一个无声的诺言，只是一切都太过匆匆，转头又是一副八风不动的严肃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有人能在外向话痨和内向自闭两种人格间切换自如......
可他为什么要装作这老古板的样子呢？我注视着与大臣们议事的宁霁，陷入了沉思。
宁霁出现后，一盘散沙的臣子们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中人乙：“不好了！不好了！君上！大事不好了！”
宁霁“君上面前吵嚷无度，成何体统？”
中人乙：“启、启禀君上，有兵马围困了宫城，陈、陈修将军已带着禁军去擒贼了，可是......他们人很多......！”
王座上的少年听到这个坏消息，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慌张。
他闻声只是轻轻地眯了眯眼，身体有些微地前倾。单手托颐，似乎在饶有兴味地俯瞰这一团乱象。
中人乙：“他们势头凶猛，还说......还说奸臣宁上卿祸乱国政，谁能砍了上卿的头，赏黄金千两！”
殿上的官员皆是书生，不曾见过真正流血的政治。他们虽还不敢逃跑，恐惧却已经开始蔓延。
官员乙：“这、这可怎么是好？！君上，此地离宫门不远，倘若叛军闯进来，咱们不如先逃跑......”
一时间，疾走盘桓者有之，抛冠怒骂者有之，满殿狼藉。
被叛军点名要了人头的宁霁，此时却仍然面不改色。仿佛被钉成奸佞、重金悬赏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殿上的官员大多都是宁霁所拉拢的、不喜旧世家把控朝政的新生门庭。好在宁霁的眼光不算太差，其中尚有清醒之人。
一个官员踱步到宁霁身边，低声道。
官员甲：“君上......还有上卿......你们，似乎对此情此景并不意外？莫非还有转机？”
宁霁没有回答他，玩味的眼神反而投向了我。
宁霁“不愧是上国公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颇有王者之风。”
我也以一笑报之。
孙念辞“我应该慌张吗？此情此景，恐怕早在上卿的预料之中吧。”
我看向王座上的少年。
虽然已有猜测，虽然始终有所提防......可是在某些瞬间，我的确想要相信过他。
一路数月并肩，在他笑着喊我姑姑的时候，又或者在他与我结盟的时候......可惜从我们相遇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终究......这死墓一般的宫城里，永远养不出真正洁白无瑕的花。
王珏“姑姑......”
孙念辞“非但如此，今日引我入宫城，恐怕也是其中一环吧？”
问题的答案，如石沉大海。半晌，他艰涩地开口。
王珏“我说的很多话，并不是假话。入宫，是因为这里安全。”
王珏“姑姑，只要你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王珏终于按捺不住，蓦地站了起来。他那镶金缀玉的王冠上，碰撞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几近急迫地追着话说，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挣扎与莫名的缱绻。
王珏“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眼前人怆然一笑，目光愈发坚定，宛如无边废墟中破土而出的新芽。
王珏“只要你......留在南沧。”
孙念辞“......”
官员乙：“怎么听着那刀枪声......越来越近了啊！君上、上卿，事不宜迟，咱们还是抓紧时间逃吧......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说公主殿下有凤凰傍身......可到底是三拳难敌四手，单枪匹马的恐怕护不住宫城啊！”
大臣们不懂我们话中的机锋，眼见情势愈发焦灼，只想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收下心中所有的情绪，猜疑与犹豫，我终于好整以暇地起身。
孙念辞“谁说我是单枪匹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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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裘“灵州之围解后，公主想去南沧？”
孙念辞“嗯，但我在南沧无亲无故，就算有陈家帮助，若真遇到冲突，也不愿他们两个再分神来助我了。”
我的手抚过泛着寒光的长剑，锐利的鸣镝，厚重的铠甲......
孙念辞“既然要去，就一定要做那个能搅动局势的执刃之人。”
千金裘“公主的意思是......”
孙念辞“我要把一些武器和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南沧。”
千金裘“虽然有些震惊，不过是公主提出来的，那就很正常了。”
千金裘“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主意。”
孙念辞“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千金裘“若是这个主意能被公主采用，您准备怎么奖赏我？”
孙念辞“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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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藏在袖中的一枚圆筒状物件，走到殿前，点燃引信。
这是临出发前，我特意去闲云找傅闲要的。
信号弹是璀璨绚烂的光泽，直冲漆黑云霄。
孙念辞“我用桂叶军与灵州兵组了一只千人精骑，他们在灵州与红袍军厮杀过，不知叛军那些东拉西凑的厢兵能顶住几时？”
王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下笼着一片阴翳。
王珏“原来如此......是那些送聘礼的小厮和婢女，对吗？那些木箱中也不是聘礼，是藏在其中的武器。”
孙念辞“你狠聪明。可惜，本来舍不得劳烦我的桂叶军的。”
王珏“姑姑好厉害的心计......看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你的信任。”
我不再回答，心却已经飘到了陈修那里。
以陈修的武艺，想从乱军之中保护自己决计不难，加上陈齐也就在郊外......
况且叛军集结的军队，不过实习的厢兵府兵，虽然人多，恐怕不如陈修的禁军那般精兵强将。
孙念辞“陈修......”
遥远的宫城外，火光冲天，飞檐反宇穿插其间，犹如亟待燃烧的薪柴。
一个黑点般的人影自殿前阶下奔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是另一个丢帽落鞋的小中人。
中人甲：“君、君上——不好了，陈将军身中流矢坠马，在乱军之中，好像......好像......”
我的胸口蓦地，像被无形的大手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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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修“这是我家乡的小调，如果公主有什么喜欢的曲子，我也可以学来吹给公主挺。”
陈修“国有危难，身为南沧儿郎，自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陈修“来日方长，我会治理好南沧，等公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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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牢牢锁定着眼前的小中人，耳边的所有喧嚣都在顷刻间化作漫长的嗡鸣。
会不会是他看错了？
也许是这个小中人太过惊慌，等他缓过气来，就会说先前不过是一场虚惊。
我回过神来，沉声道。
孙念辞“冷静下来，把话说清楚！”
中人甲：“有援军来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听他们说......陈将军，已、已经阵亡了！”
嘈杂的声音再度远去，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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