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了……

苏晋将苏熹微安顿在临时的房间，轻轻带上门，转身朝着房屋后方的树林走去。

阿沐自清晨便没了踪影，按他的性子，从不会无故缺席。

林子里晨露未干，草叶上的水珠沾湿了裤脚，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灌木丛后突然传来压低的说话声，苏晋脚步一顿，借着树干的遮挡望去。

阿沐正背对着他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身形紧绷，一只手紧紧攥着个巴掌大的银色魂导器。

苏晋认识那个东西，那是专用于秘密传讯的型号。

他侧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有零星字句飘进苏晋耳中：“昨日塞萨城的地点已被苏晋和他的同伙捣灭，前去支援的长老全部牺牲。”

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粒，砸在苏晋心头。

他眸色微沉，指尖无意识地扣了扣掌心。

阿沐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从未怀疑过对方。

可此刻这“鬼鬼祟祟”的模样，以及那明显在“报告情况”的语气，让他心里瞬间笼上一层阴霾。

苏晋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树后，听着阿沐继续对着魂导器低语：“后续动向我会继续盯紧，随时向您汇报……”

苏晋向谁汇报？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阿沐浑身一震，手里的魂导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他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看到苏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嘴唇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苏、苏晋……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晋缓步走出树荫，目光落在地上的魂导器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晋我来找你。只是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阿沐脸上，

苏晋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在向谁报告我的行踪？

阿沐僵在原地，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沾湿了衣领。

他下意识想去捡地上的魂导器，手刚伸到半空，又被苏晋的目光钉在原地，指尖微微发颤。

“我……我没有……”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眼神躲闪着不敢与苏晋对视，“就是……就是跟以前认识的人报个平安，没说别的……”

这话漏洞百出，连他自己说出口都觉得心虚。

苏晋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侥幸一点点沉下去。

苏晋报平安需要用秘密传讯魂导器？

苏晋往前走了一步，鞋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魂导器，金属外壳与石子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

苏晋报平安需要说‘紧盯’？

苏晋阿沐，你觉得我会信这种话？

苏晋你踏马把我当傻子骗呢？

苏晋的理智像被骤然扯断的弦，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阿沐的衣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几乎要撑破衣袖。

两人距离极近，苏晋眼底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阿沐吞噬，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怒意。

苏晋阿沐，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阿沐被他揪得踉跄了一步，脖子勒得发紧，却不敢挣扎，只低着头，脸色惨白如纸。

苏晋你忘了那里面的日子？

苏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质问，

苏晋动辄打骂是家常便饭，饿三天三夜连口馊水都没有！为了一块面包，要跟人拼命；为了活下去，得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被魂兽撕碎、被监工打死！

苏晋在那个鬼地方，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这些，你都忘了？！

“我没忘……”阿沐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却被苏晋的怒火彻底盖过。

苏晋没忘？没忘你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走狗？！

苏晋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几乎要将阿沐的衣领扯破，

苏晋是他们建了那个吃人的竞技场！是他们把我们当牲口一样使唤、当赌注一样买卖！

苏晋你现在帮着他们盯我、报信，你对得起那些死在竞技场里的人吗？

每一个名字，每一件事，都像一把刀，扎在两人心上。

阿沐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苏晋的手背上，滚烫又冰凉。

苏晋我踏马努力变强，想尽办法的救你们……

苏晋的声音里掺了哽咽，却依旧带着不甘的怒吼，

苏晋我没敢先顾自己，一有机会就想办法回来救你们！为了平安的带走你们，我求着我最信任的朋友，跟我一起涉险，可是你呢？

他猛地甩开阿沐的衣领，阿沐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槐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晋你帮着那群刽子手助纣为虐！

苏晋指着他，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

最后一句话，苏晋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彻底的失望，

苏晋这样的你，和我们最讨厌的那些监工、和那群畜生，有什么区别？！

林子里彻底静了，只剩下苏晋粗重的喘息和阿沐压抑的啜泣。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

他眼底的怒火却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痛苦。

他看着阿沐蜷缩在树下、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他变了，变得彻底。

苏晋呵……

苏晋突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和悲凉，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点湿意。

原来被最信任的人背刺，是这样的感觉。

像心脏被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疼，比当年在竞技场挨的鞭子、受的伤，痛上百倍千倍。

苏晋我真是瞎了眼。

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碾过。

他缓缓后退一步，目光落在阿沐身上，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度，只剩下彻底的失望。

苏晋我后悔了……

苏晋我后悔……轻信了你……

说完这句话，苏晋不再看阿沐一眼，转身朝着林子外走去。

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他再也没有回头，有些信任，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就像有些路，一旦选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