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走廊,墨熙穆独自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想到刚才起身时阿彤的表情,她的眼眸暗了暗: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阿彤那么想和我做朋友。我只会将事情搞砸,我果然是个废物,交不到朋友也是正常。可是,我好累,好困难。
迈进房间,墨熙穆随手将房门带上,可是房门刚转到一半,墨熙穆突然松了劲,坐倒在地上,手覆住了胃部:幸好……我瞒住了阿彤他们,不至于麻烦他们。
墨熙穆额头上冒着一层薄薄的汗,虽然很疼,但她将双唇咬得紧紧的,手死死地按在胃所在的位置上,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她知道就算是哭了也没人心疼,只会让别人觉得娇情……她挣扎着起来,想给自己倒杯热水,可是刚起来胃部就一阵抽痛。她脚一软,摔在墙角,背重重砸在水泥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疾步走到墨熙穆房门口的阿彤一惊,冲进房间,为了缓解惯性而扶着墙,瞪圆了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墨熙穆意识还清醒,眼看阿彤进来了,立刻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可是疼痛使她浑身无力,她胃部抽搐了一下,眉头立刻拧紧了,身子又塌下去。
阿彤连忙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墨熙穆,防止她再次撞到墙,焦急地喊道:“小穆姐姐,你有没有胃药?”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墨熙穆仍不愿意寻求他人帮助,她只是蜷缩着身痛苦地不说话。
早上出门时的事情,因为墨熙穆不愿意去回忆,像是许久前发生的;但只要她稍微想一点,那些事又格外清晰地抑制不住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你这个赔钱货!又要去哪里玩了是不是?啊?”
明明一周前,她已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他们看着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提出能不能就像单叔叔说的,去天神基地生活一个学期;已经从各个角度保证会好好学习、不会花他们一分钱,还许下了好多把自己无时无刻的生活都跟成绩绑在一起的承诺;已经被打骂了一顿。
然而在今早她再一次硬着头皮说了这件事,带着单靖州为她准备好的动车票准备出门时,妈妈还是冲过来又掐又骂,挖苦和贬低如潮水一般灌进她脑海。她苦苦挣扎着,如同溺水的人,上不来,下不去。
后来又是衣架。有那么一刻,墨熙穆想了结这早已腐烂的灵魂,放过这苟延残喘的身体:可是,王民哥哥还在等我……
她当然没有吃早饭,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早就习惯了,一年以来吃早餐的日子寥寥可数。反正,也没有人会为她准备早饭,也没人会关心她有没有吃早饭……今天也没有吃中饭,被妈妈责骂的伤心填满了整个胃,而且动车上的盒饭太贵了,不值得。于是墨熙穆没花单靖州给她的钱。晚饭又勉强自己,吃了太多的东西……
她只是表面强大、冷漠而已……
阿彤眼中近乎溢出泪来。为什么她自己是当事人时,一点也不觉得胃疼是什么大毛病,忍忍就过去了;而看到小穆姐姐胃疼,她就比自己胃疼还难受?她近乎带着哭腔吼道:“小穆姐姐!你回答呀!”墨熙穆吸着冷气困难地说道:“没事,我忍忍就好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时,神兽战队也冲进了房间,看到眼前这一幕,纷纷围了上来。阿彤大声说:“民哥,你快去给小穆姐姐拿颗胃药!”“好!”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也满是紧张地快步走出房间,很快,带着一板药回来了。
阿彤奔过去,接过王民手中的药,手忙脚乱跑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接热水时,连水滴蹦出来溅在手上都不知道。往外倒药时,她的手不住颤抖着。阿彤端着水,让墨熙穆就着水吃下药。
其他人担心地看着墨熙穆。可是突然,墨熙穆将阿彤推开,冲进卫生间。阿彤连忙跟进卫生间。只见墨熙穆蹲在马桶边上,将刚吃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去,吐到最后什么也吐不出去,只是一阵一阵地恶心,脸色也变得更苍白了。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浑身都疼得在颤抖,呢喃:“好冷……”声音很小,但还是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阿彤近乎要哭出来了,仰头望着王民,眼中有点点泪光闪烁:“都怪我……小穆姐姐之前就不大舒服了,可是我却没有发现,还拉着她看书,还替她拒绝了燕姐姐送来的饼干。”
“不是你的错。先别自责,缓解一下小穆的胃痛才是正事。”王民匆匆摸了摸阿彤的脑袋,他从冰冷的地上抱起墨熙穆,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稍微给她盖了盖被子,回头嘱咐道:“燕子,再倒杯水来。我回去拿点东西。”
“嗯。”赵燕重新倒了一杯水,王民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药。
阿彤看到王民手中的东西,担忧地叫道:“民哥……”她知道王民手上拿的是缓解胃痛的药。这药虽然不至于绝世仅有,但也算得上有价无市。
阿彤和王民早就患了严重的胃病,自然都看出来:墨熙穆还没有胃病,所以吃了胃药才会不适应又吐出来。但是她的胃已经很弱了,不然怎么会疼成这样……王民拿来的这种药药性相对较弱、效果好,对墨熙穆确实是最合适了。只是民哥他……
“没事,药吃完了,还可以再买。”王民毫不犹豫地撕开包装,泡到了温水里。
“嗯。”阿彤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终究还是更担心墨熙穆,也知道王民说得对,现在这种情况压根没时间再去拿别的药。药泡好了,又是阿彤喂墨熙穆吃。
阿彤细细给墨熙穆把被子掖好,把手放在墨熙穆身上,轻轻地给她按揉胃部。这是当初医生告诉她的办法。她身上的治愈粒子散发出来,慢慢进入墨熙穆体内。好在管用,墨熙穆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模模糊糊地看到阿彤的身影,第一反应是道谢:“谢谢……不用了,我好多了。”
阿彤抽了张纸巾为她擦掉额角的冷汗,佯装生气道:“我们之间说什么谢谢。还有,什么不用了,乖乖让我给你按摩。”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墨熙穆虽然这么想着,但胃痛完浑身疲乏,没有力气说话了,闭上眼睛静静地躺着。几人见墨熙穆终于安心睡了,松了口气。
阿彤给墨熙穆按摩了片刻,赵燕走上前道:“妹妹,你累了吧,我来换你。”阿彤眉眼间有些疲态,但还是对赵燕笑了笑:“好,谢谢燕姐姐了。”
觉得墨熙穆睡得安稳了,王民和其他人说道:“我和燕子在这儿守一会儿好了,你们去休息吧。”“嗯。”其他人看墨熙穆确实没什么事了,再加上王民这么说了,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王民轻声对赵燕说:“我去帮小穆把东西收拾一下。”
王民本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低了,没想到下一秒就见墨熙穆惊醒了。
墨熙穆原来意识已经模糊了,听到王民要碰她东西,强撑着清醒起来,失措地冲着他说:“不用,没事……你们去休息好了,我自己可以收拾……”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赵燕赶紧拦住了她:“别强撑,你现在还很虚弱。”王民看了眼墨熙穆,道:“可是,明天报道你们要早起,如果放明天收拾你得起得更早。”王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墨熙穆没有什么话能说,只能闭上眼,算是勉强答应。
王民先走到书桌前,把墨熙穆的文具分门别类放进书包。然后走到床旁边,要替她给手机充电。王民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听到声响,墨熙穆忍不住睁开眼,紧张地望着王民的动作……
王民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地转过头,果然看见她又不肯睡了,温和地问道:“小穆,你的锁屏密码是多少?”墨熙穆下意识地浑身哆嗦了一下,但又不得不告诉王民。
王民答应了一声,低头摆弄起了墨熙穆的手机,对墨熙穆说:“没事,你管自己睡。”
墨熙穆的心里七上八下:我是不是又要被打了……至少,要被骂了,他们会对我失望的……没想到,王民只是打开微信,给墨熙穆添加了自己的好友;又在墨熙穆的手机里保存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其他什么都没有看或者动。
做完这些,王民向墨熙穆扬扬手机:“我添加了我的电话号码和微信,你半夜如果不舒服的话,给我发消息,或者来找我,都可以。”
墨熙穆好不容易才止住还恐慌的心,低声“嗯”了一声,但心里想:他们也要休息,我不该再打扰他们了。
赵燕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仰起头对王民说:“民哥,你也去干自己的事情吧。我等到小穆睡着了再走。”
王民见墨熙穆又躺着准备睡觉了,点点头,正要往房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赵燕:“妹妹呢?”
赵燕愣了一下,回想道:“不知道,好像给小穆按摩过后我们就没见着她了。”
王民大致猜到了,他顿了顿,向阿彤房间走去。
看着被子下一个大“汤圆”,王民有点好笑。他胳膊肘撑着床,上半身探到枕头的位置:“妹妹,‘冬眠’是不是该结束啦~”
“不要。”被子里阿彤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王民又哄了好一会儿,又扮猴子又扮青蛙的——反正其他人不在场,阿彤才勉为其难地松了牢牢按住被子的手,让王民把被子掀开了。
阿彤的眼睛红红的,但似乎一直没哭,只是显得很失落。王民坐到床侧,阿彤把脑袋伸过去埋在王民膝盖上:“民哥,借我靠一会儿。”
王民感受着小脑袋的温度,摸了摸她头,耐心地等她说话。
过了好半晌,阿彤闷闷地蹦出一句:“民哥,我自责。”
王民当然知道阿彤为什么自责,他刚要开口安慰,便听见阿彤又说:“要是我细心一点,是不是就可以在小穆姐姐吃不下的时候就阻止她,是不是就可以在她刚开始胃痛时让她回去休息,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
阿彤话音未落,就被王民打断了:“不是你的错,傻妹妹。”民哥叫我‘傻妹妹’?!阿彤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见他的手落到自己头上撸了撸。
“傻妹妹,总是想得这么多。哪有人能避免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呢?”王民的声音像一针安抚剂,缓慢地注射进阿彤心里,“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发现了小穆难受,喂她喝药,给她按摩,她现在不是好受了许多吗?”
王民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药袋上,问道:“药吃了吗?”“没有。”阿彤摇了摇头。王民抱着阿彤,温柔地笑着,一直看进她眼睛深处:“那这样,妹妹吃了药,去和小穆一起睡好不好?”
阿彤瞬间蹦起,欣喜地看着王民:“真的?真的可以吗!”
王民点点头:“嗯,你吃了药会难受,我又放心不下小穆。你们俩一起睡,我方便照顾一点。”
阿彤喜悦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又慢慢淡了下去:“可是,我还是自责。我本来想好好照顾小穆姐姐的……”
王民轻轻地帮她把头发理好:“我也是呀。你们全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弟弟妹妹。我和小穆小时候认识,那时候她不是现在这样子的,我有点担心她,想弄清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小穆刚来时,是你找她聊天,分享给她糖果,是你拉她一起去喂鸽子、玩游戏,还陪她看她喜欢的书。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果自责,我们可以慢慢去弥补。”
“嗯!”阿彤破颜而笑,使劲地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吃药。”阿彤拿过药袋打开,一边说:“对了,小穆姐姐今天被我亲了哦!但是她很开心的样子!”王民轻轻笑了,他就是要引导阿彤想起她和小穆的快乐时光。
阿彤吃完药,蹦蹦跳跳地来到墨熙穆的房间。她轻手轻脚洗漱完摸上了墨熙穆的床,因为担心墨熙穆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她把被子折了折,在两人中间划出一条分割线。但是她还是没忍住,悄悄把手伸到床另一半,松松地握住了墨熙穆的手。
王民把墨熙穆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下一盏夜灯。王民的手还放在开关上,转回头看房间里的明暗是否适宜,他的目光就刚好跟阿彤对上。像是穿越了光阴,蝉又遇到了夏天。
就着橙黄的温暖的灯光,阿彤看着墨熙穆的睡颜,一晚上的隐忍,她终于侧卧着睡了。阿彤一抬眼,又看到了王民,王民搬了椅子坐在她们床旁边。她最想保护、最让她安心的两人都在,一瞬间她忘了吃不完的药、结束不了的战斗、身上一处处受过的伤,只余下与王民和墨熙穆幸福的记忆。
看着两人的睡颜,王民轻声说:“妹妹,你们要知道,你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还有哥哥姐姐我们在呢。”
“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妈妈尖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她手里抓着自己的手机,把好友一个个拉进了黑名单,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疼痛,浑身都疼,青青紫紫,没一块好的。
墨熙穆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快得还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她抓着床单好不容易吞下一口口水,才渐渐回想起现在她已经在天神基地了。第一天,她还很没出息地胃痛发作了。
墨熙穆看了看周围,床边有着一张空椅子,而阿彤正在她旁边睡着,紧紧锁着眉,脸色不是很好,但睡得很沉。墨熙穆:幸好没有被我刚才的动静吵醒。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猜到肯定是阿彤撒娇吵着闹着要来照顾自己、和自己一起睡。
她看着阿彤,触感微乎其微地摸了摸阿彤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很舒适、很放心。接着,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袋子,她认出了就是她下午看到王民给阿彤的那一袋。
墨熙穆轻柔地解开阿彤紧握着她的双手,小心地按下药袋靠近她的那端,拿出了里面的药。抗抑郁的药?!墨熙穆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彤。
她沉默了一瞬,想起长大后回到“父母”家的日子:校园暴力、家庭暴力……接踵而来,她一度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想去看心理医生、想吃抗抑郁的药。可是……妈妈是怎么说的?“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
药管上的名字告诉她这不是假的。阿彤有抑郁症?可是她那么开朗,虽然只认识一天,她却像小太阳一样安慰我、鼓励我,我不该对她这么冷漠的……
阿彤忽然发出梦昵:“民哥!我疼……不,你别为我担心。”墨熙穆一惊,连忙把药放回袋子里,凑近阿彤身边,担心地看着她。听到阿彤的话,墨熙穆大致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怜悯涌上心头,放缓了神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别怕,别怕啊。”
看来,阿彤也承受得比同龄人多得多。也许是她一直将痛苦隐瞒在心里,所以压力大得说梦话。墨熙穆对着月光微微叹息一声:阿彤已经有抑郁症了,我得瞒着我的事情,千万不能再让他们烦心了。
突然,墨熙穆听到了脚步声。她浑身一激灵,快手快脚地躺好,闭上眼睛装睡,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不想和别人再照面吧。
静谧的夜晚,一点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墨熙穆听着脚步声,心中五味杂陈。
她曾经以为她不能够再回到王民他们身边了,早就把小时候那段时光当做可触不可及的云霞了。尽管有时在伤口裂开时,还会撕下它棉花糖般的一角舔舐,聊以慰藉——然而事后的伤心会翻上成千上万倍。
于是,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与其在回忆中难过,不如狠心割舍。
可是此刻,她一听就知道是王民的脚步声,她听过千千万万遍了。
十年前的时候……那些在地对天基地,和单老师、王民一起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她被单叔叔和王民当做掌上明珠的日子,她每天最幸福的事就是和大她五岁的王民一起挤在单叔叔边上学识字,还有和王民在走廊弯弯绕绕的地对天基地里玩捉迷藏。
在王民数出"一"后,她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到单叔叔的休息室里,因为兴奋而大 口大口地喘气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折叠好”,放进衣柜的角落。单叔叔宽大的衣服下摆碰到她脸颊,但她毫不在意。她双手抱住碎花裙子遮住的并在一起的膝盖,听着王民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翘首盼望王民来找到她。
那种浓浓的希望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们都很好,但绝不是我寻求帮助的对象,我千万不能再麻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