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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又开放

梨花又开放(短篇)

(一)

  

  如果有天,有人问我,我这二十年来如此平安顺遂的日子里,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我或许会立马想到我的初恋。

  我的初恋名字叫作沈薇,沈是“沈家园里花如锦”的“沈”,薇是“蔷薇”的“薇”。如果要用语言去描述她是个怎样的人,我会说,她是我的小青梅,她漂亮,她温柔,她独一无二。

  她是我平淡如水的生活里唯一的波澜。

  

  或许有人会脑补这是不是青春疼痛文学里一方救赎一方的故事。但这与常规青梅竹马的初恋故事不同,我们不需要被救赎,我们都很幸运的出生在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回忆起彼时的我接受了妈妈离婚再嫁的事实,强忍着不舍办完了转学手续跟着她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不得不说,年纪小的孩子们真是冲动感性的。临别时我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哭着为朋友们唱了一首歌,以此来纪念我人生中的第一场别离。以至于到达目的地之后脑子里都还残留着那首歌的旋律。

  或许是我的心不在焉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她对我说:“不用担心在新的地方没人陪你玩,你有个和你一样大的邻居,是个长的很漂亮的小姑娘。”

  妈妈没有说谎,汽车行驶了几个小时后,我在院落门口的梨树下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我记得那时正值四五月,是万物苏生的季节,路边花池里种着我叫不上名字的花,但我唯独认得梨树。下午黄昏时,暖暖的光线照在梨树洁白的小花上,茂密的花遮住了大部分阳光,有老奶奶提着小板凳在院子的大门口坐在树荫下乘凉,她们隔着很短的水泥路闲聊,看见我时,她们都朝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或许是好奇我从哪里来,是谁家的小姑娘。

  我呆愣了片刻,直到那个女孩子拍了拍我的肩。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许梨花”

  

  这一瞬间过于让人难忘,以至于我在很久之后都还记得这一刻,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好像在这一刻定了终身,从此我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息息相关。

  如果你问我,我们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大事才让我们对彼此心生喜欢。

  我想说,不是。

  我的印象里,我和她的前十八年平安顺遂,一帆风顺。只不过我们两家人是邻居,她妈妈时常来我家串门,连带着她一起,所以,我格外喜欢沈薇的妈妈,每当她来我家时,沈薇也会一起来,这样我会有很多和她相处的机会。

     小孩子间的喜欢就是如此纯真,十岁的我我喜欢她,是因为昨天她给我分享了她喜欢的巧克力,因为今天她偷偷把她的作业拿来给我抄,因为她向我承诺,明天她还会来找我玩,所以我喜欢她。

  她向我承诺了无数个明天,就这样,我们一起走了无数个明天,那些所谓的“明天”累积了一年又一年,时间久到门口的花都不知道枯萎了多少次,久到我们一起种的梨树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次花。我们谁都没发现,我们之间的喜欢已经不是最初那样子的喜欢。

  

                           (二)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高中,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我们除了年龄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她依旧是人淡如菊的性格,而我依旧抄她的作业,在考试前拉着她给我补习数学。

  不过我们都多了一个爱好,她学会了弹钢琴,而我则喜欢在她弹钢琴时坐在她身边,时不时乱按几个琴键。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停下来,看着我捣乱的动作,等我停下时,她又重新将手指搭上琴键。

  

  某一个微风和熙的下午,太阳忙碌一天,藏在了厚厚的云层下,只留下几束还没来得及遮住的光线。我望着天边暖洋洋的颜色,想起了沈薇。我不禁走到琴房,她正在练琴,我透过窗子去看她,有一束阳光洒在她脸上,阳光直直延伸到木质地板上,这一瞬间空气中除了舒缓的钢琴音乐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我仔细听着,前奏结束后,她温柔的声音响起。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我走进了琴房,对于我的出现,她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只是轻声问我:“好听吗?我新学的曲子。”

  好听吗?客观的角度来说,她弹的曲子无疑是好听的,但是我和她听歌品味截然相反,她喜欢舒缓的音乐,民谣,周杰伦,邓丽君,或者其他什么经典歌曲。而我一度沉迷于贾斯汀比伯,所以我总是缠着她学贾斯汀比伯的那首《Baby》, 但每次都会被她以“太吵”,或者“钢琴弹出来不会很好听”的理由拒绝。 每次被拒绝,我都会在她耳边反反复复的念叨那几句rap词。

  

  “When I was 13, I  had my first love…”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遇上了我的初恋)

  念叨的久了,她似乎也记住了歌词。有时我因为忘词卡壳时,她会为我接上。

  后来,我看见这几句词被她记录在了她的歌词本上。

  

  我想,十几岁的我们总是对于歌词中的情情爱爱一知半解,比如我始终没能体会到歌词中撕心裂肺的爱是什么样,但学校里许多个小情侣总是动不动会把“喜欢”和“爱”挂在嘴边。 后来,学校里的领导因为这个,特意找来一个不知名专家,为我们解释什么是“爱”。

  那时我坐在沈薇身边昏昏欲睡,我枕着她的胳膊,一股清香味钻入我鼻腔,那是她身上独有的体香。闻着那股香味,我莫名心安,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都变成了白噪音,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后来,我后悔那天选择了睡觉。

  因为在那个专家为我们灌输完一堆正确的爱情观后不久,就有人给沈薇递情书。

  

  我气呼呼地看着那个男生一脸娇羞地捧着一束满天星向她倾诉衷肠。我站在墙角处偷偷观望着,和我一起吃瓜的还有沈薇的妈妈。看到她收下那束花时,我脑子像是凭空炸开了一朵烟花,扭头回了房间。或许是因为动静太大,引起了妈妈的注意,见我脸色差劲,她只好离开我的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

  妈妈离开后,我把整张脸闷在枕头里,脑子里已经构思好明天该怎么装作不想理她。我想了许久,直到沈薇的妈妈笑着在客厅说话。我仿佛在她的话语中抓住了重点,耳朵紧贴着房门,听着她叙述自己的女儿被男孩子告白的经历。我直直听到结尾,她才说起这件事的结局。

  “肯定没有答应,薇薇要是答应了,小梨花会不会把枕头都哭湿了?”

  “干脆把我们家小梨花送给你家薇薇当媳妇吧,看她们俩那么亲,十头牛都拉不开。”

  我忽略了她们对我调侃的语气,从中抓住了沈薇没有答应告白的结局。

  我正了正神色,佯装镇定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原本正在聊天的两个女人见我出现,愣了神,但在我彻底离开她们视线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离开家的我直走向沈薇家,我进入她房间时,她正在把那束满天星往花瓶里插,淡紫色的小碎花和她白色窗帘显得格外协调。我有点不满,问道。

  “不答应他为什么还要收人家的花?”

  听见我这么说,她似乎愣住了,脸上的笑似乎也停在那一刻,但她很快缓回了神,笑着对我说:“他一定要让我收下,我没办法。不过,我给他回礼了。”

  我终于放下心一把抱住了她。

  “我才没有因为别人对你告白不开心,只是单纯怕你被骗。”

  她回答:“嗯”

  很多年后,我恐怕都不会想到,我那天抱了她,如果我那时回头看一眼,就能看见她脸上挂着红霞,就连耳朵也红了。

  

  那天之后,我们依然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变。春天在院子里摘小梨花,夏天在小卖部门口拿着可乐瓶碰杯,秋天跑到田埂间看金色的麦浪,冬天互相交换围巾。

  直到高三的那年春天,我们都紧张了起来。尽管如此,我们依旧没有改变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回家的习惯。但我们一起栽的那棵梨树似乎已经快被我们遗忘了。

  某天我回到家时,看见爸爸盯着树枝上开着的梨花愣神,见我回来,轻轻对我笑笑。

  “你看,这棵树又开花了,你和邻居家那个小姑娘把这棵树照顾的真好啊。”

  我顺着他的眼神向树冠看去,果然,这个时候树枝上已经挂满了洁白的梨花,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心中郁闷的感觉突然消散了许多。

  我走到沈薇家,叫她一起来看梨花。彼时她站在树下,听着我絮絮叨叨,眼睛里是抹不开的笑意。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不论是什么样的关系,是朋友也好,或者是家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脑子里多了一份想法,就是要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时的我已经有了对感情有了初步的认知,我仿佛对她有了朦朦胧胧的感情,但我始终不敢确定。不过我唯独能确定的是,我一定要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

  

                           (三)

  高考出分那天,我看着理想的分数止不住的兴奋。那天,我似是冲去她家的。

  来到沈薇家时,我发现房子里的气氛不是如往常一样的温暖和谐,相反的,沈阿姨和沈叔叔脸上挂着愁容,眼睛里闪着泪光。他们见到我时,眼泪再也止不住。等他们冷静下来,沈阿姨告诉我,沈薇生病了。

  我呆呆看着这个女人的脸,仿佛想不到,前几天还笑着和我妈妈聊天的人今天会如此消沉。同时,我也想不到,前几天还兴奋地规划着未来的沈薇,今天就躺在了医院。

  你说,这人生啊,就是这样让人感到格外戏剧性。说起别人的生离死别时,总能说出无数个让人感到遗憾的词语,但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即将离开,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比如我会站在医院病房前,酝酿着我该怎么装作无所谓的安慰她,却怕说错什么话会影响她的心情。

  六月盛夏,气温高的让人感到心烦,但医院里却格外阴凉,我打开了窗户,让房间里的人都能听见窗外的蝉鸣声。然而医院里护士铃,呼吸机,各种仪器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薇看见我的动作,似是笑了一下。

  我回头望去,她脸上的血色已经消失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不健康的苍白,显得她更加瘦弱。

  沈薇得了急性白血病,这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我想起这个事实,鼻头一阵酸涩,眼泪好像也呼之欲出。我转头强行调整了状态,笑着向她走去。我很想像从前一样抱她,但如今我格外小心,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沈薇似乎感觉到我刻意放轻动作,用了她最大的力气抱住了我。

  这让我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我们还都是小小女孩。沈叔叔和沈阿姨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大吵一架,以为自己即将失去爸爸妈妈的她哭着跑到我的房间,那时我替她擦拭着眼泪,为她顺气,直到她哭累了,我们相拥而眠。据我妈妈描述,第二天早上,她打开门时,就看见我们紧紧抱在一起。

  那天我们都迟到了。

  

  或许是从前的回忆更加深了我的悲伤,沈薇轻轻为我擦眼泪,但那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怎么擦都擦不完。

  我忘记了那天我是怎么从病房走回宾馆的。沈薇住的医院在大城市,各种各样的花销都贵的要命,我只待了两天,就急急忙忙回家打工。

  这时的我依旧期待着九月份和她一起踏进大学的校门,我为了那一天准备了很久。

  高二第二学期结束时,我看着和她相差甚远的分数有些恍惚。因为从前她和我说,等我们一起上了大学,我们不要住在宿舍,我们要一起出去租房住。而那时的我在想,这样的分数该怎么和她上同一所大学? 这样的疑问似乎成为了我努力的方向,于是我拼命追赶上她的脚步。

  高考完的那天,我们两人瞒着家人跑到大城市,站在那所大学校门门口时,我们好像都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天晚上回到宾馆,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十指紧扣,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时,我们十年来的默契让我们对于彼此的感情都心知肚明。我喜欢她,她也同样喜欢我,我们想要的未来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要一起上学,要一起工作,要一起生活,要一起变老。

  她那天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承诺明天,但我心中已经构思好了无数个明天。

  

  回家后的每一天,我都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着,我在餐厅打着工,老板见我一个小姑娘细皮嫩肉,本不想多给我安排工作,而我格外执着,义正言辞地说,我能吃苦。 对于这件事,爸爸妈妈似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意见,他们偶尔会用心疼的眼神看着我,但很多时候仿佛是欣慰,像是对于女儿终于学会为未来去努力的欣慰。

  在这期间,我总会抽空和沈薇聊天,我们像往常一样,聊起今天吃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今天碰到了什么样的人,偶尔她会提起自己因为化疗剃光了头发,我总是隔着屏幕安慰她。

  “你就算没有头发也永远漂亮。”

  就好像我们就在彼此的身边。

  

  

  八月末时,我的银行卡里已经有了我自己赚的第一桶金,我还来不及告诉她这个喜讯,坏消息却提前一步到来。

  我回到家时,妈妈正拿着手机一脸沉重。她下定了无数个决心,最终决定告诉我一个悲痛的事实。

  沈薇离开了。

  我早已经设想了这个结局,我甚至会想,面对这个结局时,我会如何悲伤,会如何泪如决堤,但那一刻,我的神经似乎在那一刻崩断了,眼泪并没有如同想象一般涌出,我更像是被悲伤麻痹了神经,呆呆愣在了原地。

  我又一次去了那家医院,而再见时,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但医院里依旧阴凉。我看着沈叔叔和沈阿姨红肿的眼睛,突然接受了她已然离世的事实。沈阿姨带我去看了她最后一眼,她静静躺在床上,恬静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血色,她睡着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经历别离。

  

  我发现,人对离别的感受能力真是阶段性的,十年前,我因为要离别原本的朋友去另外一个城市而悲伤,如今,挚友,恋人离世的我再想起那时的别离,真觉得那时的我太过于矫情。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距离比死亡更远?

  

  参加完沈薇的葬礼,我才缓过神来,沈阿姨给我了一沓信,告诉我那时沈薇在医院时为我写的。

  展开信纸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才终于涌了出来,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不同于她往常漂亮的字体。我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忍着剧烈的疼痛写下这么多字,她或许会写到一半睡着,等到清醒时,再忍着疼痛接着写下去。那些信有足足三十多份,最后一封信,落款时间是在她离开的前五天,那时的她好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索性把所有想说的话一股脑写了下来,读完最后一句,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信里那类似于告白……不,就是告白的句子终于将我拉回了现实。

  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我的挚友,我喜欢的人,我的恋人,在十八岁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四)

  

  如果你问我,沈薇离开前,有没有什么遗憾,我想说,或许没有。

  在她前十八年的生命里,她有爱她的父母,有可爱乖巧的小猫,有尊重她想法的朋友,她平安顺遂的一生里,病痛是她唯一的挫折。

  就那样离开,或许会停止她的痛苦,离开对于她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然而难过的则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大学第一学期结束后的寒假,我回到了家,走到院子,我发现我们一起栽的那颗梨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取而代之的是薄薄的积雪。白色的雪花落在树枝上,像极了春天梨花开放时的样子。

  我来到沈薇家,沈薇的妈妈正抱着小猫坐在摇椅上哼歌,看见我来,她愣了一瞬便急忙招呼我坐下,我向她说起在大学时遇上的趣事。我们很默契,谁都没有提起沈薇离开的这件事。

  说起来,离别真是一场盛大而漫长的课堂,让人成长,也让人悲伤。显而易见的,这堂课已然持续了很久,已经久到我毕业工作,久到沈阿姨和沈叔叔已经走出痛失女儿的悲伤,久到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后来我去看了周杰伦的演唱会,不禁后悔当年质疑过沈薇的听歌品味,那时热衷于韩流摇滚贾斯汀比伯的我想过,周杰伦那样风格的音乐是不是迟早都要过气,但我似乎猜错了,这么多年,周杰伦依旧是顶流歌手,他演唱会的门票依旧贵的要死。

  看完演唱会,我向出版社请假回了一次家。回家时正值三四月,院子里的梨花开了,纯洁,漂亮。

  但我看着梨花总会想起沈薇,梨花似乎不如她漂亮纯洁。

  或许,她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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