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满芦苇的池塘,陈稚元一步一步地往里走着。她脱掉了鞋子,池底的淤泥攀附着她的脚掌,湿润却又如棉,她越陷越深。水面慢慢没过她的脚踝,膝盖,大腿。陈稚元还是没有停,往前走着。水重千斤,生生压着她的脉搏心跳。十月末,正是入秋的日子,池塘的水也冰冷,再加上现在正是晚上,更是多几分寒气。陈稚元被冻得发抖,也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任凭着自己向前,水平线量准她的身形,荡漾开的水纹捎带着她落在水面的发丝,轻盈地漂浮着。陈稚元闭上了眼睛,她量不准池塘有多深,还有多远她就会被彻底淹没,其实也无所谓,早一会死和晚一会没有什么区别。
她无法面对那被既定的婚姻,嫁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自己像父母拉上集市售卖的鸡,被捆绑着双手,无从反抗。既然这样,不如一走了之。只是想到陈晃…她又停下了脚步,眼泪从紧闭的眼睛里落下。心里的酸涩远比身体的颤抖要来的难受。陈稚元睁开眼,却也只看见彻底暗下的天,杂草丛生,张扬的草尖被风吹动着,像流动的牢笼。她陷在水中,身体慢慢被冻僵,唯有眼泪依旧温热着。
远处悉悉索索传来草丛与脚步摩擦的声音,急促而慌忙,然后是陈晃的声音,“姐姐”。
陈稚元也慌乱了,不想被陈晃找到,也不想被陈晃看见她这幅模样。她再往前面走了一大步,淤泥打滑,她顿时失去落脚的地方,往侧面摔了一下,脚踝在一块锐利的石头上划了一道痕。下意识在水里的扑腾,发出了不小的声音,还是被陈晃听到。
“姐,”陈晃没有犹豫地跑进了池塘,往陈稚元的方向靠近,奋力地想拉着她。陈稚元呛了好几下水,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仰着头找寻空气,只怪万有引力,牵扯着她沉入水中。陈晃一把就拉住了陈稚元的小臂,把她往怀里扯,他也遇到了那块锐利的石头,同样刮破了他皮肤。
好在陈稚元攀住了陈晃的脖颈,脱离了呛水的窒息。她靠近着陈晃,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暗涌,晃动。
“陈晃…”陈稚元的嘴唇也在颤抖着,她实在太冷,冷到没办法接着说下一句话。
“我在。”陈晃就这么半拉半抱地带着陈稚元往岸上走。其实这时候的他和陈稚元差不多高,池塘的水对他来说算不上浅。耳朵也有些因为进水而耳鸣,听不太清陈稚元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到她在叫自己。陈晃也能感觉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动脉颤动的声音在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慢慢把陈稚元带到了岸边,陈晃才松开了紧握着陈稚元的手。“姐,你为什么…”他问着她。“我…我没有选择了,陈晃。”陈稚元瘫坐在塘边的草地,湿漉漉的脸,眼泪和水珠一同挂在睫毛,牙关也有些止不住地打颤。
蓝白色的圆月悬在天上,稀疏的乌云前仆后继地从月亮面前行过,月光时暗时明。陈晃眼里陈稚元的模样也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怎么会没有选择呢,姐姐,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我去给你凑够钱,后天一早我就送你坐车出县城,去城市里…”陈稚元摇摇头,“这不现实…”“怎么不现实,你相信我,我有办法!”陈晃双手扶住陈稚元的肩膀,“我一定可以送你出去的,用尽一切办法。”陈稚元抬头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陈晃“你没必要为了我…我真的不想再挣扎了…”“姐,我是最不希望你嫁出去的人…如果你今天一定要死在这里,那我陪你。”天气有些冷得过分,陈晃也开始发着抖。陈稚元不需要月光也可以将陈晃看得清楚,她看得见陈晃微红的眼角,瞳仁旁打转的泪光。
陈晃看她半晌不作反应,索性直接抱住了她,脸颊贴脸颊,心脏贴心脏,他在心里想了很多句话,譬如“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却没说出口,暗涌的思绪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句“你答应我好不好,姐姐。”
陈稚元也像往常一样抚摸着陈晃的头发,一言未发。她忽而感觉到这样一份情愫是那么的珍贵又注定,许久之前他们躲在昏暗的房间里偷偷将嘴唇放到另一人的嘴唇上时,陈稚元心里满是说不明道不清的挣扎,而今终于发觉,那所谓禁果,不过只是一颗酸甜的苹果,朴素又纯粹。或许从诞生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是要相爱的,对方的身影将会陪伴自己一生,只有死亡才会将他们分开,因为他们是姐弟,没有秘密,没有欺骗,只有两个透明的灵魂交叠。
“嗯。”陈稚元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接着又扶起陈晃,“我答应你。”陈晃脸上才有了些放松的神情。他和姐姐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田野里稀疏有些虫鸣,也起了些雾气,像天上的云落了下来。
在一切的开始,陈晃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要对姐姐好,毕竟她对自己那样关心爱护。是的,他只是觉得陈稚元很美,清透动人,只是希望她可以永远永远在他身边,只是喜欢抱着陈稚元睡觉,只是觉得陈稚元的嘴唇很柔软,所以想亲上去。和身高的增长一样,他起初也觉得稀松平常,直到某天他发现对姐姐的那些心思是不能被父母知道的,亲吻是要躲在暗处的,姐姐是不可能嫁给自己的,他才发觉自己的感情是爱,是扭曲的喜欢。他不知道怎么制止自己,也没想过要制止,于是就这么放任着,暗涌着。
回到家中,陈晃带着陈稚元溜进了房间,盛了一盆温水,打湿毛巾,攥在手上,“姐,我帮你擦擦。”他拉着陈稚元的手腕,学着她之前帮自己擦身体的动作,先是脸,然后是脖子,接着是手臂…“刚刚在家里找不到你,在村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然后…然后我就感觉你可能会去那里,在田里看见被踩弯的草的时候,我心都漏跳了几拍,我真的很担心你,姐姐…”陈稚元听他这么说着,一时间都想不到怎么回应,只淡然地说了句“对不起…”温热的毛巾擦过她的身体,水珠蒸发,明明该是感到凉的,但皮肤深层却涌动着一阵又一阵热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了你,我也会活不下去的…”陈晃用那块毛巾,细细地擦拭着陈稚元的手掌,看着陈稚元皱着眉,一副为难的表情,他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
陈稚元的衣服依旧在滴着水,薄薄的衣服紧贴在她身上,也争夺着她的体温。“要不…把湿衣服脱了,”陈晃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转而又觉得格外不妥,“我怕你一会要感冒了,然后…我帮你擦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嗯。”陈稚元转过身,避开陈晃的视线,上手脱着自己的外衣,湿透的衣服从身上剥离,连带着一阵胶着,光裸的脊背被风吹着,凉意传来。
陈晃惊讶于她如此果断干脆的动作,但也没停顿太久,继续帮她擦拭着身体。“这些年的压岁钱我都没怎么花,肯定够你买车票,再找个旅馆住几天。”话是这么说,其实在陈晃的计划里,不只有他的零花钱,还有他准备偷来的学费,这样姐姐就不至于过得太窘迫。
“可是…”陈稚元依旧下意识想拒绝。“别可是了,姐,我就在家里等你赚了钱接我去城市上学,你在城市里可要努力啊…你一个人,如果想我了…”陈晃想到分别,越说越哽咽。陈稚元回头看,陈晃脸上却是一副复杂的表情,圆圆的嘴角上扬着,眼泪向下滚落着。
她伸手,擦着陈晃脸上的眼泪,“我们一起走好不好?”陈晃苦笑着,握住陈稚元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想去哪个地方?”陈稚元也用指腹轻轻蹭着他的眼角,“我不知道…”
陈晃看着陈稚元的眼睛,鼻息温热,视线也浮动着,他看向她的嘴唇,脖颈,锁骨,还有锁骨间细细的红绳,挂着一颗扣子大的素玉,是他小时候戴过的,后来送给了陈稚元,她也就一直这么戴到了现在。平时穿着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她光裸着身体,只剩一颗白玉在颈间,像悬在天上的月亮,皎洁,无瑕。
不过今天只有一轮上弦月,残缺了另一半。它由西往东游动着,月光暗淡,悠悠然的一两缕影照在窗纸,也是可有可无。屋内的两个人也安静着,剩下毛巾擦过身体的声音,陈晃用手梳理着陈稚元的头发,放在她一边的肩膀上,“姐…不要忘记我。”
陈稚元点点头,手搭在对方的脸颊,吻了上去。吻是姐弟间亲昵而温和的交心,他们生来就有默契,呼吸同频,血液同源,心跳共振。温良的血亲,缠绵的吻。
良久…陈稚元的嘴唇还停留在距离陈晃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她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我想好了,去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