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胜和吴广的起义,战乱开始了,比我想象中要早了太多。
人们仓皇的逃跑,妇女撕心裂肺的求官兵不要带走自己的孩子,这场征兵的闹剧直到半夜才结束,我看见村子里的熟面孔们跟着一个尖酸刻薄的男人离开,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我慢慢的蹲到地上,看着村子里的幸存的人们,难受的垂下了头,我分明说过要好好保护他们的。但是作为后来者,我清楚这次的起义非常重要,我无法去干扰历史。
而且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就算不是陈胜吴广,也会是其他人,哪怕再次保下来了,但下次,下下次,最终害的还是他们。
浓重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真是,让人难受极了。
李奶奶病倒了,毫无预兆,甚至于上一秒还在和她的孙女说着要给我送新衣服,下一刻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当时在院子里练剑,只叫见身后女孩子悲凄的叫喊声:“青姐姐!姐姐!”
小小的姑娘儿跑进我的院子,又大又闪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豆大的眼泪不住的滚落着;平时和我一起上山都要紧紧拉住我衣脚的人此时却跑的飞快:“姐姐!”
“姐姐,呜,呜呜呜,奶奶她,她,她……”
等到我匆匆赶下去的时候,李奶奶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她抬起干枯的手,眼神慈祥温柔,只发出轻微的气声:“青,青丫头。”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但我还是很慌,竭力压制着自己的颤抖向她走过去:“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人,人老了,时候到了。”她拉起我的手,怀念的看着我慌乱的眼睛,又转头看着她的小孙女。
小孙女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眼泪掉落,砸在地上,像是映出了一片浩瀚的星空。
“小青儿不要,不要怕,奶奶只是去当星星了,不是不要你了,要好好听你青姐姐的话,知道吗?”
小青儿点点头,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哭腔,死死捉住李奶奶的手:“奶奶不要去,奶奶不要去,我要奶奶留下来陪我。”
“我不要奶奶去当星星,我要奶奶留下来陪我。”小女孩的哭声凄惨无比,在我印象里这个从小丧父丧母的女孩从没这样哭过。
她说她有奶奶,她有家人,朋友也很好,所以她不痛苦,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个可能会笑着给她编小辫,温柔喊她小青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的奶奶也要离开她了。
她马上就没有家了。
李奶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强撑着交代自己的后事。
“青丫头,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儿了,算奶奶求你,看在那往日的情分上,好好照顾她,行吗?”
“快过年了,奶奶给你做了一套新的衣服,就在小青儿的床上,后厨有一筐鸡蛋,本来是等着过年给青儿补身体的,你就拿回去吃。”
“…等我死了,把我埋在村口大树下。”
我用力地点点头,泪珠无声滚落,我知道,这是她女儿和小儿子埋葬的地方。
她这是想着一家人要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呢。
她看着我,温柔的弯了弯眼睛:“哭什么呢,傻丫头,别哭。”
李奶奶的眼神逐渐涣散,但仍然是慈祥的,她像是想抬手摸一下我的头,她轻轻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青丫头,我的孩子哟。”
手最终还是没能举起来。当天,李奶奶就下葬了,李青儿拉着我的手,穿着素白的衣服看着那三块小石头,风温柔的吹过她已经干涸的泪痕。
李奶奶的一生颠沛流离,她见过未统一时的战乱,见过建国时的一刹的繁华,见过秦王的暴政,也见到了大秦的末路。
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女儿,她是历史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
生前长别离,死后才团圆。
对她来说,可能是这一生中少有的温柔时刻了吧。
今天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不悲凉,不凄楚,无雪无风,温柔得不合时宜,我轻轻牵起李青儿的手:“走吧。”
“嗯。”
从此我的日子就改变了,变成了每天早上起来做早餐,练剑,打水,种地,做午饭,练箭,种地,做晚饭,教小屁孩学习,然后睡觉。
战争形势越来越严峻,百姓苦不堪言,曾经和乐融融的村子也开始变了,他们看着我和李青儿的眼神不再慈祥,而是露骨的欲望,不得已,我只能搬去了更深的山。
李青儿的母亲是村子里出名的美人,随着四五岁的小孩越长越大,越长越高,她五官也出落得愈发美丽,潋滟的凤眸,高挺的鼻梁,身材匀称,明艳美好。
这小孩像抽了条一样,已经成长到一米六八左右了,而我一点也没变,仍然是婴儿肥,一米五。
我们久居深山,即便是要买什么生活用品也是我去,因此李青儿直到现在也没有嫁人,反而因为我对她知识的灌输变得才华横溢。
“青姐姐,我想下山去大展宏图。”这天,李青儿说。
这不是她第一次提,但只有这一次,我松了口:“我说过如今形势并不好,但我已劝过你不下十次,且你从我这学到的本领也足够多,足够保身了,若你执意要下山,那便去吧。”
“我只有一个条件,下山之后,非不得已不得再上山,不要暴露我的存在。”我停下修剪枝叶的动作,认真的看着她说道。
这句话既是威胁,也是要求。
“好!”她答应的十分干脆。没过多久,她便背着行囊下了山,此后十五年果真没再回来。
我的生活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做饭,也不再教小屁孩学习,每日起床,练剑,种地,练箭,种地,学数学,睡觉。
书没有被我召唤出来的时候只是一本无字的红皮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陪的久了,一个人之后竟感觉有点无聊,因而又把它召唤了出来。
我开始学医,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怕那小孩下山闯完之后回来满身伤,又也许只是单纯的买草药好换钱。
书还是淡淡的,每天都在教我一些新的知识,尽管我实际上并不走心,但是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再蠢笨的人也该懂了。
我依然注重练习对灵的操控,因为这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属于自己的金手指。加上每日练习几何数学,迟来的中二病爆发,我开始模仿小说里的主角自创阵法,还真让我搞出了些名堂来。
这样的日子并不算是充足的,但我已经非常满足了,被困了几千年,这个端的又累又难受的神明壳子我早用腻了,如今就很好了。
人们常说幸福是最好的软化剂,我觉得他们说的对,从前那样一层厚厚的壁垒在这几十年就已经软化了不少,堪称奇迹。
我有设想过李青儿是怎么回来的,有可能满身是伤,有可能穿金戴银,有可能带着一家n口回来……但我唯独没有设想过,她是以一具尸体回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李青儿的尸体扔到了山脚下,我下山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具被草席裹住的尸体,哪怕只有一点轮廓,但十几年的相处,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脸已经面目全非,美丽匀称的身体也变得扭曲可怖,五官上依稀辨出此人生前的美丽,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无神,盛满了无尽的疑惑和悲伤。
我呆站在哪里,想把她抱起来,但是又无从下手,到最后只能就地挖了个坑,放了她最爱吃的米饼和草扎的免子作为陪葬,立个小石头就算是墓了。
要是早知如此,我是万万不会让她下山的,也是万万不会给她讲新时代女性思想的,绝对不会再给她讲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的。
其实这些都可以跟她讲,错的不是我,也不是她,是这个时代。
但太久没有看历史书,我竟然忘了,乱世本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
低等地位的女性和孩童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