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命运知昧
方多病的那一剑并未取命,而是刻意偏离了要害半寸,一缕淡淡的血痕在李莲花的衣襟上蔓延开来。他清晰地记得,李莲花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紧紧握住了剑身,一点点地将尔雅剑深深没入自己的胸膛。
“嘀嗒――”是血滴落的声音。
忽的,剑穿透了整个身体,方多病握着尔雅的手因为惯性猛的向前一拉,竟直直向前跌去,被李莲花一把拥入怀中。
方多病愣住了,正欲将他推开,耳畔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才发觉,抱着他的人儿轻轻拍着自己的背,一滴滴清泪滑落在无声间诉说了无尽的委屈
李莲花只觉意识渐趋模糊,眼前的世界慢慢失去了焦点。他微微一笑,吐出了那句直击方多病内心深处的话语。
“虽是这样的结局,但还能再抱抱你,我真的,好开心……”
莲花终是跌落了泥潭,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靠在爱人怀里,像是睡着了。
剑躺在地上,确实沾满了鲜血。
突然间,一滴清凉的雨水轻触方多病的额头。他抬起头来,只见乌云密布的天空正倾泻而下,仿佛连苍穹也在为这接连不断的悲剧哀伤,试图用这场骤然而至的雨,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可是他们两个,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傻子,疯子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甚至献出生命,而傻子却呆呆愣愣充耳不闻,不知疯子对他究竟做了多少。
“方驸马,您怎么在这啊?这雨下得如此大,发生了什么……”不远处,方多病先前遣散的家仆们心生担忧,尽管他们并未走远。自雨幕降临时,他们便望见这片暗红,那是血与雨水交织成的溪流,几乎染红了半个园。他们急匆匆地赶回,却只见自家驸马在雨中长跪不起,而李莲花则无力地倚靠在他的背上,早已昏迷不醒。
“您没事吧?”其中一个家仆小心扶起方多病,并为他撑起了伞,而另一人则是扛着李莲花就走。
方多病只觉心中一阵阵绞痛,李莲花的话宛如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将他的灵魂一点点撕裂。
他紧握双拳,目送着李莲花渐行渐远的身影,咬了咬牙,低声吩咐身边的仆从。
“管好他,不能让他死了。”
家仆虽是不解方多病为何突然变心,可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小的等会就去报告大理寺。”
方多病踏过血雨,步履沉重地返回寝殿。他凝视着左肩的衣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李莲花吗?他曾靠在这里哭过,他的泪曾浸染了这一锦婚衣。
李莲花醒来已经是半月后了,醒来后仍是那个熟悉的牢房。
他望向窗外,日落跌进昭昭星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处,才发现,剜心般痛苦竟如此难忍。他的手死死抓住那片胸襟,突然觉得有股温热从脸颊划过,原来是泪。那日,但是他的大喜之日,但他却亲手用剑穿透了李莲花整个胸膛,他的血挥洒在了他的剑上,染上一朵血梅,空落的心已经无法被填满,或许永远都不会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再在意,那份孽缘本当随风而散,然而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却始终无法释怀。李莲花终于承认,自己早已被那人所惑,成为了对方灵魂的摆渡者。然而,当那人离去之后,这份纠缠不清的因果关系,却如同缠绕心头的荆棘,令他难以割舍。
自己亲手种下来的根,又怎会忍心去除掉?
忘不掉的,亦是永恒。
负花开,枉年岁,又有谁引我潸然低眉?
正是惆怅处,突然一束白光照射进来,有点刺眼,李莲花抬起手遮住,不适的眯了眯眼。
门“吱呀――”一响,有两人走了进来,一人身着龙袍,正是衡徵,另一人锦衣玉冠,却是方多病。
李莲花心中一凛,垂下眼帘,却无意间瞥见方多病手中紧握的刑具。他微微一笑,大抵是猜到了。
方多病向衡徵拱手施礼,眼中却是一片冰冷,不见丝毫波动。
“方多病,此人便是昨夜与你纠缠不清的那位?”衡徵眉宇间微皱,昨日甫一回宫,便听闻方多病在雨中紧拥李莲花,他的衣物被揉成褶团——这李莲花,果真是阴魂不散!
“是的,父皇。”方多病的目光落在蜷缩于墙角、身体微微颤抖的李莲花身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那天,衡徵找到他,告诉他李莲花本就是个罪大恶极之人,那晚的雨夜,不过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意在利用方多病的善良之心借机而逃。
面对这番看似荒诞不经的言辞,方多病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他知道衡徵此人向来城府深沉、表里不一,这一切极有可能是后者精心布置的局。
“既然如此,方多病,朕便赐你一次机会。将此物置于他的腿间,其余随你挑选。”言罢,他缓缓举起一柄烙铁,铁身已被炉火炙烤得通红透亮。
方多病微微一愣,他明白衡徵的意图——在人的腿根处烙下印记,那是奴隶的象征,是彻底摧毁一个人尊严的手段。李莲花的尊严即将被践踏成细沙。方多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烙铁,掀开李莲花腿间的衣摆,心中满是矛盾,但手上的动作却坚定而沉重,烙铁贴上了肌肤,发出令人揪心的声响。
一时间,牢房里就只充斥着“滋――”的声音。
李莲花紧咬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用力抓住衣襟,强忍着不让任何声音逸出。
其实,他察觉到了方多病那片刻的犹豫,他到底是有一点开心的,平静的死水终于漾起了波浪,虽是这种结局,他也不会叫苦,因为,他早就猜到了啊……
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随着烙铁的缓缓提起,李莲花亦随之吐出一口鲜血,面容因剧痛而扭曲,血肉模糊。那被烙铁炙烤过的肌肤上,迅速鼓起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水泡,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所承受的非人折磨。
衡徵满意极了,拍手大笑。
“好!方多病,做的不错!朕赏你待此事过后共饮佳酒!”
“谢父皇。”
衡徵点点头,捋了捋胡须,负手离去。
方多病对衡徵的信任始终如履薄冰,背后必有缘由。事实上,每当他试图对李莲花施以重手,心中便涌现出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束缚着他的动作。每当刑罚降临在李莲花身上,那痛楚仿佛穿透了空气,直击方多病的心扉,令他同样感到锥心之痛。
他想放了李莲花,至少不能让他一直这般遭受酷刑。
衡徵离去之后,他终于等来了机会,然而心中却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因为他早已觉察,衡徵并未真正远离,而是隐匿于窗棂之后,目光如炬,未曾片刻移开。
方多病心中虽万般不愿,却也深知此举必要。为了解除衡徵的疑虑,他只得强忍心痛,拿起那条嵌着倒刺的鞭子,将李莲花牢牢地绑在了十字架上。倒刺无情地刺破了皮肤,鲜血如细丝般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随后,方多病拾起一把锤子,旁边摆放着几根大约六寸长的铁钉。在李莲花那几乎无法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将这些铁钉一寸一寸地钉入了他的肌肤之中。
才换上不久的白衣如今又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李莲花闷哼一声,新旧伤痕交织成难以承受的痛楚,令他几乎失去意识。视线变得模糊,耳畔充斥着混乱的响声。或许,看不见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必亲眼目睹那冰冷的铁钉穿透肌肤,刺入血肉。
直到第四根钉子彻底钉入,衡徵才满意的离开,方多病听着越来越小的脚步声,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李莲花轻轻放下,小心翼翼的将他身上的东西取出,并为他输送了一些内力。
李莲花怔住了,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凝视着方多病。泪水悄然涌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言的沉默。良久,他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你……不……”
“别多想,只是不想看到好人蒙冤,你别害怕,我会救你的。”
方多病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却未曾留意到,地上的他早已泪光盈盈,眼眶泛红。
他也曾说过要带我回家……
岁剪年华,只是不枉此生,还能再见卿诺。
“我会吩咐小厮悄悄将你藏入袋中,送往荒野。待你脱困之时,务必谨记,绝不可再踏足此地半步。”
李莲花强抑心中的酸楚,不让泪水滑落,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李某谢过方驸马了。”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方多病轻轻点头,目光在李莲花身上停留片刻,确认他的状况并无大碍后,才默默转身离去。
待他离去,李莲花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任由它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是夜,皓月低悬,星辰寥落。
一辆马车飞速驶过,随着道路的崎岖不平而剧烈颠簸。李莲花蜷缩在无尽的黑暗中,身体瑟瑟发抖,嘴唇不住地哆嗦,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咳嗽。
清醒的时间差不多快尽了……
我只愿,我不会忘记你。
再见,方多病。
至于衡徵是怎么问起的,方多病只是回答,
“余孽已除,尸身被丢在野山老林喂狗了。”
衡徵大喜,当真请方多病,和昭翎一起喝了场痛快酒。
时光飞逝,大煕王朝繁华依旧,又是一年新春,这时候,衡徵已经病死,自李莲花被救,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
自李莲花离开后,西海渔村出现了一个傻子。
傻子整天浑浑噩噩,和孤魂野鬼一样日日游荡在街上,有时候抱着一根萝卜,躲在一个角落里,摇头晃脑傻笑着。
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亦无人能解他突兀现身之谜。曾有人去找过他,却只换来他那调皮的一眨眼睛,以及手中萝卜轻巧一挥,伴着一抹灿烂的笑容。
“我是李小花,最爱小宝了!”
渔民们都厌恶他,认为他是一个灾难。
方多病也是偶然在西海办事,无意间听到这个人的,在那时候便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傻子是谁,还有些嘲笑。
“三年了,没想到他竟活成了一个傻子。”
他当时没有多想,也不想多管闲事,待公务完成后,便策马离去。
回到京城之后,方多病将此事告知了昭翎。昭翎先是愣住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眉头紧锁,轻叹一声。
“方多病,你真的……伤他很深……”
“?”
方多病很不解,自己与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又怎会伤他至深?
再是后来,他碰见了苏小慵。
她一见到方多病,心中怒火便腾然而起,全然不顾他驸马的身份,径直冲上前去,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泪水如断线的珠帘,不住地滚落下来。
“方多病你不是人!”
“是你害了李大哥!”
李大哥?又是李莲花,在他当驸马的这些年,碰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就有一些,一见面就会感慨,
“方多病,你真的很蠢……”
多年来,那些话语如同幽灵般在他耳边徘徊,似恶魔低语,令他几近崩溃。
压抑三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一天到晚都是那个姓李的,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
“说的好像是我亏欠他一样……”
此时,苏小慵也不由得愣住了,她未曾料想到方多病的反应竟如此强烈。内心虽已渐渐恢复平静,却仍不免轻叹一声,满是无奈与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
“确实,你亏欠了他很多。”
“很多事我们都无法去掌握,也的确不能怪你……”
“你若想知道些关于李大哥的事,就跟我来吧。”
她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是一个小楼,这木楼可不一般,里面可以住人,并且宽敞,整栋楼是木质结构,雕刻着精细华丽的莲花和祥云花纹,小楼被保养的很好,经过岁月风蚀,仍然精致。
楼前卧着一条老态龙钟的大黄狗,苏小慵轻声介绍道:“它叫狐狸精,快要十四岁了。”尽管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它依旧温顺亲人。每当方多病来访,这条老狗便会拖着蹒跚的步伐,欢快地向他奔来,摇着尾巴,蹭着他的腿,甚至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他的手心,仿佛在诉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好,狐狸精。”方多病把它抱起,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很熟悉吧。”
方多病点点头。
“这栋楼叫吉祥纹莲花楼,传说,这屋的主人可以医死人肉白骨。”
“那人正是李莲花。”
提到李莲花的名字,苏小慵的眼中立刻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她合十双手,语气中充满了温柔与敬意。
“李大哥是一个很好的人。”
“或许你不记得了,但那一天,你与他的决裂,我却在门外亲眼目睹了他奄奄一息的模样。你知道吗?他那身藏青色的衣袍已被鲜血染红,仍紧握着长剑,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即便是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的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支断裂的玉笛。”
“后来过去了整整三天,他才醒了过来,那时是夜晚,月光轻柔地照在他的脸上,我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丝毫的情绪。”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和方多病在一起,”
“他说……”
苏小慵忽然感到一阵哽咽,她急忙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他说……”
“他原本也是一条孤魂野鬼……”
“你不过是闯进来的……”
“意外……”
心跳仿佛骤然停滞,方多病向后连退数步,险些跌坐在地。他用手撑住额头,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混乱。
“最后,即使他意识全无,神智全失,痴痴傻傻……”
“他也,没有忘记你。”
“但你却……方多病,你说那么好一个人,你为什么不珍惜呢?”
“算了,不说了……”
苏小慵缓缓站起,用手背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她突然回过头来,“李大哥说,若还能遇见你,他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岁岁无忧。”
苏小慵走了,空旷的莲花楼里只剩下了方多病。
他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纷至沓来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一些深埋心底的记忆开始逐渐浮出水面,既遥远又亲切,既熟悉又带着一丝温暖。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试图理清这混乱的思绪。
望着莲花楼里的陈设,门外的狐狸精摇摇尾巴转转圈,心情一时间有些繁杂。
忽的,他目光一瞥,突然发现有一张毯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他缓步向前,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时间的缝隙里。一阵尖锐的疼痛从额角蔓延开来,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刺穿他的记忆。往昔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烁、游移,令他无法捕捉任何一片完整的影像。
他好像记起来了……
“莲花……”
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冬,漫天的雪花如同织成了一张洁白的帷幕,将世界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而那时,他还在。
“李小花,进来吃饭啦,别冻着了。”
方多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轻声呼唤正凝视着窗外飞雪的李莲花。
“快点,要不然粥快凉了。”
“知道了,别催。”
李莲花慢慢走过来坐下,喝了一口八宝粥。
“嗯,不错,是甜的我很喜欢。”
看着李莲花小口细品着热粥,方多病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然而,当他注意到李莲花头顶那层薄薄的白雪时,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异常严肃。
“又出去淋雪了,不是说好了不出去的吗?”
“小宝,你看,飘落的雪花是不是很美?”李莲花答非所问。
方多病轻轻地拍去李莲花身上的积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天空中,雪花如羽毛般轻盈地飘落,几片调皮地落在了他的鼻尖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确是甚美。”
“小宝……”
“怎么了?”
“我想要一个毛毯,晚上太冷了,被子有点薄……”
“唉?我不是送给你的一件狐裘吗?”
李莲花瞪了方多病一眼。
“我用那个盖着睡觉啊?”
“好像也是……明早我就去准备,今晚就凑合一下吧,你和我一起睡。”
“我抱着你,就不会太冷了。”
……
那时,他还吵着闹着要东西御寒。
那朵莲花,是他亲自绣的,为此,他还去求了昭翎教他。
当时,他还说
“我不会再让我的小花受伤害了……”
可惜,他食言了。
更好笑的是,伤害他最深的人,竟是自己。
“对不起……”
他的手指轻轻滑过毛毯上精致的莲花图案,仿佛在那细腻的纹理中寻觅着爱人的身影。
他哭的泣不成声。
再后来,方多病又去了一趟西海,开始见到一个渔民就拎起他的领子,嘶声吼道
“李莲花呢?李莲花在哪?”
那渔民被吓得不轻,看着方多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疯掉的野狗。
“哦,那个傻子啊,前阵子被那什么叫四顾门的人接走了。”
……
自那之后,西海又出现了一个寻找傻子的疯子。
这一次,他们两个的身份互换了。
人们都把这个当成了闲余时的津津乐道。
“嘿,你知道吗?我们这里来了个疯子,一天到晚乱叫,就是为了找个傻子。”
“你说,疯子和傻子,还挺般配啊……”
“没错没错……”
他们肆无忌惮的调侃着。
方多病却不在乎,他只想找到李莲花。
2.惊觉相思渡
晨曦微露,静谧的山林间突然响起一匹马的长嘶,方多病驾驭着坐骑疾驰而过,朝着四顾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四顾门前一片混乱。
“李莲花呢?我要见他!”方多病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了半掩的木门,毫不理会守门人的阻挠,径直大步流星地闯了进去。
“方多病,你要做什么?”
石水猛地冲出门外,挥舞着鞭子向方多病袭来,然而方多病却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鞭梢。
“你……”石水有些不可置信。
“石姐姐……”方多病拱手行了一礼。
“晚辈此次前来,并无其他。只是……晚辈想见李莲花一面。”
“你想见门主?”石水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并不在此地,你还是回去吧。”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显然不愿再多理会方多病。
“等等……别……”方多病心急如焚,急忙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或许有些冒昧,他迅速松开了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李莲花自那日被带走后,便整日闭门不出,他将自己囚禁在房间的一隅,断食断饮。整日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头深深埋入臂弯,低声啜泣着。
他时常在做同一个梦。
在梦境的深处,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手持一颗糖果,轻声细语地试图抚慰他。然而,画面骤然一变,那少年已握紧长剑,锋利的剑尖直指先前被他温柔对待之人,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决绝。
这一切的重压令他心生畏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愿再见任何人。他内心深处极度渴望着幸福,然而每当这份渴望即将成真时,他又会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笼罩,害怕一旦拥有便意味着要承受失去它的痛苦后果。
他记得少年的名字,他叫
方多病
深夜,夜幕低垂,如同浓稠的墨汁般深邃,草丛间偶尔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秘密正悄悄酝酿。
草丛间悄然伸出一个脑袋,那人身着如同夜幕般深邃的黑衣,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屋内透出的温暖光芒,模样颇似一个心怀不轨的小贼。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屋内一位身着素衣的文雅先生身上,久久不愿移开。
那小贼,正是方多病,自然,屋内的人便是李莲花。
方多病自白天遭拒之后,整日心神不定,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见一人正给李莲花送去食物,心中不由一动,悄悄记下了那处住址。
他原本想的是,就看一眼,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可是……
当他看见小小一只的李莲花病于床榻上,尽管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仍瑟瑟发抖,向手哈着气取暖。恍惚间,方多病好像听见了屋内传来自己的名字。
“小宝……”
他的眼前起了雾。
再三思索,他还是决定进去。
他的脚步轻盈,生怕惊扰了沉睡中的他。轻轻输送了一缕温暖的内力,随后在那人的手脚间各放置了一个热水袋,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褥。炉火边,一壶酒已温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正当方多病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忽然感到衣袖被轻轻一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李莲花醒了。
他的手还停在空中,眼中泛着泪光,朦胧一片。
“小宝,是你吗……”
“你怎么才来……”
但他忽然垂下了手,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不,这肯定是梦……”
“只不过这个梦太真实了,每次都想抱抱你的时候就消失了……”
“还是算了吧……”
方多病紧握双拳,竭力遏制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李莲花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锋利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割裂着他脆弱的心房。
他缓缓蹲下身来,摸了摸李莲花的头,柔声道
“莲花,不是梦……”
“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就这样,方多病陪了李莲花一整个夜晚。
次日清晨,朝阳破晓而出,万道金光如同细密的金线,轻轻为大地披上了一袭辉煌的盛装。
方多病刚从梦中醒来,他揉了揉仍带着几分迷蒙的眼睛,心中暗自感慨,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畅快觉了。
“小宝,你还没走吗?”李莲花比方多病迟了约莫两刻钟才醒来,睁开眼便见小宝依旧守候在侧,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意外。
方多病噗嗤一笑
“小花,我说过了,我一直都会在。”
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早已陷入痴傻的李莲花此刻却显得异常兴奋,他猛地扑向方多病,紧紧地拥抱着对方,仿佛要将所有的喜悦与依赖都倾注在这一个拥抱之中。
“小宝最好了。”
方多病轻柔地拍打着李莲花的背,沉默中,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真好。
突然“吱呀――”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门主――”
门缓缓推开,石水端着食盘步入屋内。她刚一抬眼,便看见自家门主与方多病那小子紧紧相拥的场景。心中怒火中烧,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鞭子,准备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小子,但又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惊扰到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情感中的李莲花,最终只能忍下这口气,将鞭子悄悄收回。
方多病见到石水那张满是怒气的脸庞正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尴尬地朝她挥了挥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好啊石姐姐,又见面了……”
石水并未理睬那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李莲花。只见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萝卜挂件,轻倚在方多病的肩头,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她的心一暖,好久没有看见门主这么开心过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
她的神色温和下来,将饭菜轻轻放在桌上,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方多病,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3.永恒不变的爱
一抹斜阳洒在天边,与晚霞交织成一幅温柔的画面,慵懒地晒着太阳的人儿仿佛融入了这宁静的时光里。
秋风轻起,折了一枝枫叶,轻轻放在李莲花的脸上。
他拿下泛黄的树叶,才发现是人间朝暮,叶落惊秋。
“小宝,秋天到了……”
方多便给李莲花披上了一件衣服,抬头望望天,感慨道
“是啊,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小宝……”
“我在。”
“莲花楼里的花都枯了……”
方多病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出李莲花平日里细心照料那些花草的模样。那些绿意盎然的生命,不仅是他心中的慰藉,更是他情感的寄托。花儿若真的凋零了,他该有多么难过啊。
“等我。”
说完,方多病便疾步向莲花楼内跑去,李莲花望着他那匆忙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满是宠溺与温柔。
不一会儿,方多病带了一盆盆栽出现在了李莲花面前。
“小宝,你拿这个做什么啊?”
“小宝给小花变个戏法,要看好哦。”
方多病将盆栽托在掌心,缓缓注入扬州慢的内力,神奇的是,原本空荡荡的盆栽里冒出一朵小花,随着内力的推动,愈长愈盛,愈开愈烈。
那是一株禅客,绿叶掩映间,纯白的花瓣,仿佛是岁月深处隐藏的诗篇,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雅的芳香,温柔了整个世界。
“小宝好厉害!”
李莲花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盆禅客上,他那灿烂的笑容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又似春日里轻拂水面的微风,令方多病不由得陷入了沉醉。
“莲花,这是禅客,它的花语是――”
“永恒不变,矢志不渝的爱。”
“我将它赠予你,这是我们最无暇的祝愿。”
他眼中的斑驳光芒,汇聚成了我心中,最美丽的星河。
――End